太平洋风云(14)第2/4段
“不过干这种事可得小心谨慎才是,”萨切多特闷闷不乐地插嘴说,“千万要小心!我们的处境在这儿是微妙的,非常微妙。”
医生说:“哦,是这样。从那时起,他跟我一直有接触。他是一个值得认识的好人。”
卡斯泰尔诺沃谈到意大利籍的犹太人处境越来越危险了。犹太人在欧洲不管什么地方都没有前途,他说。他好久以前就已经看到这一点了,那还是在锡耶纳上医科学校的时候。这场艰难困苦的战斗使他成为一个犹太复国主义者。整个欧洲都被民族主义者对犹太人的憎恨毒害了;好久以前,极端自由主义的法国出了那个德雷富斯事件,就是一个警告的信号。在墨索里尼的排犹主义法律下,他自己还能够行医,只是因为锡耶纳的卫生当局公开表示需要他。他岳父靠一些微妙的法律上的花招才仍然控制着他的产业,这样一来,他的命运就完全操纵在那些信天主教的合伙人手里了。就在当天晚上,他们刚才在会堂里听到,法西斯政权正在给意大利籍的犹太人造集中营,就象已经有的关犹太侨民的集中营那样。四个月以后,围捕队将在赎罪节下手,那时候可以在会堂里把犹太人一网打尽。一旦把犹太人集中起来,就要把他们移交给德国人,运到东方去,那儿正在发生可怕的大屠杀。
萨切多特打断医生的话,坚持说那个消息是吓破了胆的人胡言乱语。传消息的人是一个同上层人士没有联系的散播谣言的人,秘密大屠杀的故事尽是愚蠢的胡说。大主教本人向萨切多特保证过,梵蒂冈的情报网是欧洲消息最灵通的;如果这种消息有一点儿真实性,教皇早就会谴责纳粹德国,不承认希特勒是个基督徒了。
“我为大主教的那些计划提供了大量的经费。”萨切多特把那双眼泪汪汪的、焦虑的黑眼睛转过来盯着杰斯特罗看。“我是孤儿院的主席,那是他最骄傲和心爱的事业。他不会让我陷入困境的。你认识他。你同意我的话吗?”
“大主教阁下是一位意大利绅士和一个善良的人。”杰斯特罗又干了一杯。他的脸已经很红了,但是他说话还很清楚。“我同意你的话。哪怕德国人的领袖是一个疯子——因为我已经肯定,希特勒是精神失常的——他们先进的文化、他们对秩序的热爱和他们对法律的拘泥,排除了这些谣言的真实性。纳粹分子确实是赤裸裸的、野蛮的排犹主义者,而在这样一个事实基础上,编出一些可怕的无中生有的谣言来,那真是太简单了。”
“杰斯特罗博士,”卡斯泰尔诺沃说,“利迪策是怎么一回事?先进文明的产物吗?”
“海德里希那个家伙是一个党卫军头子。报复性的措施在战争中不是新鲜事,”杰斯特罗用冷冷的、学术讨论时用的针锋相对的声调敏捷地回答。“别要求我去为德国佬有计划的军事暴行辩护。他才不需要人为他辩护呢。他公布了这个消息。他大吹大擂地公布已经消灭了那个可怜的捷克村庄。”
卡斯泰尔诺沃用意大利语干巴巴地、迅速地说了一通。教皇知道的事情大主教并不全都知道。教皇有理由保持沉默,主要是为了保护教会在德国占领下的那些国家里的财产和影响;也是为了那条古老的基督教义:犹太人必须世世代代受苦受难,以此来证明他们曾经错怪了基督,而且有一天他们一定会承认他。米丽阿姆再也不能在德国人的魔爪中生活下去;他和他的妻子已经打定主意了。他已经在同拉宾诺维茨联系出走的办法和措施。
那个老人这当儿又插嘴了。出走这个主意对他自己和他的妻子来说,是多可怕啊。锡耶纳是他们的家。意大利语是他们的语言。更糟糕的是,阿诺多决定留下来;他同一个锡耶纳姑娘在闹恋爱。一家人会落得东分西散,攒了一辈子的财产会化为乌有。
路易斯和米丽阿姆在一个隔开得比较远的房间里哈哈大笑。“啊呀,真叫人不能相信,这孩子到现在还没睡着,”娜塔丽说,“他从来没玩得这么畅快过,可是我得带他回家,让他去睡了。”
“亨利太太,你为什么没跟别的美国人一起离开?”医生突然直截了当地问,“拉宾诺维茨始终摸不透,而且感到担心。他再三问起你。”
她望望她叔叔,感到自己的脸涨红了。“我们被暂时扣留了。”
“可是为了什么事?”
杰斯特罗回答:“又是报复性措施。有三个德国间谍在巴西,冒充意大利新闻记者,被逮捕了,所以……”
“德国间谍在巴西?”卡斯泰尔诺沃皱起额头,打断了他的话,“这跟你们有什么相干?你们是美国人嘛。”
“他的妻子说:”这完全不讲道理。“
“哪有什么道理可讲,”杰斯特罗说,“我们的国务院通过伯尔尼在对意大利政府施加压力,要他们把我们马上送到瑞士去。他们还在做工作,设法释放那几个在巴西的间谍,以防运用压力失败。我不担心。”
“我担心,”娜塔丽说。
杰斯特罗轻松地说:“我的侄女不能同意,除了我们获得释放以外成们的政府还有一两件别的事要考虑。就象,譬如说,看来眼下各条战线上都在打败仗。不过,我们还有别的保护。一种不同寻常的保护。”他醉醺醺地带着椰榆的神情向娜塔丽微笑了一下。“你看该怎么说,我亲爱的?咱们把秘密告诉咱们这些可爱的新朋友好吗?”
“随你的便,埃伦。”娜塔丽把椅于往后一推。他对这些有钱但是痛苦的人摆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架子,叫她恼火。“真奇怪,两个孩子突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我得去看一看路易斯。”
她发现他在米丽阿姆的床上睡着了,按照他喜爱的那个睡觉姿势:脸朝下,膝盖蜷缩着,屁股撅在空中,胳膊伸开着。他看上去非常不舒服。她时常把他的姿势摆正,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恢复老样子,仍然熟睡着,好象他是一个橡皮娃娃,总是回复到制造出来的形状。米丽阿姆坐在他身旁,双手合着摆在膝上,脚踝交叉着,摇晃着两只脚。
“他睡着有多久啦,亲爱的?”
“才几分钟。我给他盖一点东西,好不?”
“别盖了。我马上带他回家去。”
“要是他能呆在这儿,那有多好!”
“哦,明天上我们家来,跟他一起玩吧。”
“啊,我可以来吗?”那个小姑娘轻轻地拍拍手。“请你跟我妈说一声,好不?”
“当然啦。你应该有一个小弟弟。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有。”
“我有过。他死掉了,”小姑娘说,她的平静的神态使娜塔丽打了个冷战。
她回到餐桌旁。埃伦在讲,在犹太侨民被拘留的时候,由于维尔纳。贝克的斡旋,秘密警察撤销了传票。“从此以后,我们一直太平无事地生活着,”杰斯特罗说,“维尔纳真是关怀备至,处处保护我们。他甚至给我带来非法传递的美国来信。请想一想!一个高级的德国外交官使两个犹太人避免被法西斯分子拘留,因为我从前帮助过一个热诚的年轻历史研究生写博士论文。压根儿没有指望得到报答!”
那个老太太说话了。“那么,他为什么不帮助你,杰斯特罗博士,解决那个节外生枝的巴西事件呢?”
“他在帮忙,在帮忙。他一直心急火燎地打电报给柏林。他向我们保证,这种岂有此理的做法会得到改正,我们通过瑞士得到释放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你相信这些话吗?”卡斯泰尔诺沃问娜塔丽。
她咬着下嘴唇。“晤,我们知道,外交活动是在匆匆忙忙地进行,他是在关心这件事。我有一个朋友在美国驻伯尔尼的公使馆,他来信告诉我同样的情况。”
“我的猜想是,”那个医生说,“这个贝克博士倒是在阻止你们离开意大利。”
“多么荒谬啊!”杰斯特罗叫起来。
但是卡斯泰尔诺沃的话在娜塔丽的心中激起了可怕的、凶多吉少的担心。“为什么?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你这个问题提得好。把大名鼎鼎的杰斯特罗博士扣在意大利,使博士一切都得依靠他,这对他是有利的。至于哪一方面对他有利,你们就会知道的。”
“你真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杰斯特罗说,开始生气了。
“想到我是一个犹太人,此时此地我只相信最坏的可能性。这不是愤世嫉俗,这是常识。现在我给你们俩传达一个阿夫兰。拉宾诺维茨托带的口信,”医生对娜塔丽说,“他说:”一有可能,就走。“‘”可是怎么走呢?“她几乎对卡斯泰尔诺沃尖叫起来。”难道你以为我不想走吗?“
杰斯特罗看了看表,对萨切多特全家生硬地说:“你们全家象招待自己人一样招待我们。我热诚地感谢你们。我们该走了。再见。”
帕格。亨利同他的两个儿子、杰妮丝和卡塔尔。埃斯特一起站在总督府大草坪上游园会的欢迎行列里。那位贵宾处在棕桐树、鲜艳的热带灌木丛和那一大群闹嚷嚷的时髦人士中间,显得很突出。虽然埃里斯特。塔茨伯利乘着一艘没有甲板的小船在公海上受了苦,他却并没消瘦;要不然,即使消瘦过的话,他已经把自己喂得不但恢复了老样子,而且更胖了。他穿着一套黄绸衣服,系着一条色彩鲜明的黄领带,脖子上戴着一个黄花环;他用一根黄棕榈杖支撑着身子,在将近黄昏的夏威夷的黄色阳光里,从头到脚活象个奶油人。他左眼上戴着一个黑眼罩。
帕格走上前去的时候,塔茨伯利象熊似的把他一把紧紧抱住。“啊一哈!帕格。亨利,我的上帝!刚从柏林、伦敦和莫斯科转了一圈回来啊!我的上帝,帕格,你好啊!”
他走上前来拥抱帕格,露出站在背后的他的女儿,她穿着一身灰色紧身连衫裙。直到那时候,帕格一直拿不准她有没有来参加游园会。虽然报纸上说她已经同塔茨伯利一起来到夏威夷。那个通讯员由于不好意思或者恶作剧,在电话上没有提到她。维克多。亨利被塔茨伯利拥抱着,眼前尽是香喷喷的黄花,看不见她了,心里想她的个于多么小,她裸露出的苗条的胳膊多么白;她在热带呆了好几个月,难道一直没晒到过阳光吗?她的淡棕色头发同以往一样高高地堆在头上,一点也不时髦。
“好啊,美国佬,”塔茨伯利凑着他耳朵说,声音响得象打雷,嘴里喷出一股潮湿的热气,“你们现在跟我们一起陷在战争中啦!陷得齐脖子深啦!不见个你死我活不罢休啦!”他放开帕格。“啊一哈一哈!这一天总算盼到啦,总算盼到啦,我的上帝。哦!你总记得帕姆吧,是不?还是你已经把她给忘啦?”
“你好。”低低的声音,干巴巴和简短的握手。她的花白的脸显出平静、冷淡和不认识的神情,就象他们在“不来梅号”上初次会面时那样。但是由于她父亲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她,他才产生她个子矮小这个错觉。帕米拉的灰绿眼睛同帕格的眼睛差不多一样高低;她的胸脯在灰色的连衫裙下比他记忆中更丰满了。
塔茨伯利说:“总督,这位是‘诺思安普敦号’的维克多。亨利上校。我告诉过您,是许多总统和首相的亲密朋友。”他这样吹捧的介绍,对总督来说,是白白浪费;他是个满脸皱纹、神情疲劳的人,穿着一身泡泡纱,向帕格淡淡地微笑一下,这是一种适合巡洋舰舰长身份的待遇。塔茨伯利大叫着说,压倒了游园会上的闹声:“好啊,帕格,三个结实的儿于,嗯?我想我记得是两个。你好,参议员的漂亮的女儿来了。”
帕格介绍埃斯特少校的时候,总督厌烦的眼神活泼起来。“啊,‘乌贼号’艇长?说真的!哦,好啊,我听到过你。让日本人也尝尝他们让我们尝的滋味嘛,是吗,艇长?干得好!”
“谢谢您,总督。”埃斯特谦虚地点点头。
塔茨伯利那只好眼睛机灵地闪闪发光。“潜艇英雄,嗯?咱们以后谈谈。”
埃斯特冷淡地咧开嘴笑笑,算是回答。
在花园深处一棵棕榈树下,斯普鲁恩斯站在海军上将尼米兹身旁,尼米兹双手交叉在胸前。斯普鲁恩斯的双手却放在自己的屁股上,好象他不知道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放手似的。两位海军将领都用苦恼的眼光在斜视。斯普鲁恩斯向帕格招招手。他走近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心里有点慌张,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尼米兹。
“长官,这是亨利上校。”
“哦!我们今天夜晚在制订计划的会议上将见到你。上校。”
尼米兹的胸袋上佩着海豚奖章和一排排色彩鲜艳的作战勋表。剪得很短的白头发、红润的皮肤、安详的蓝眼睛、方下巴、平坦的肚子;是一个饱经风霜、身强力壮、神情温和的老潜艇人员,然而充分具有最高统帅的气派。尼米兹把脑袋向欢迎的行列斜了一下。“我听说,你是那个新闻记者的朋友。”
“我在欧洲眼役的时候,司令,我们就认识了。”
“有人劝我在这儿露露脸,因为陆军大规模出动了。”尼米兹指指挤在军事总督理查逊将军周围的那些穿卡其军服的人,接着他向密密匝匝地拥在草坪上那帮欢乐的夏威夷上流社会人士挥挥手。“值得用这样的场面来欢迎这个人吗?”
“全世界都听他广播,长官。”
“新闻处也要我明天同他谈谈。”蓝眼睛里流露出探询的神情。他这句话实际上是提出一个问题。尼米兹已经感到即将来到的战斗的份量了,帕格心里想。这个要求使他想到《综艺》上那篇吹捧梅德琳的短文。
&emsp形状。米丽阿姆坐在他身旁,双手合着摆在膝上,脚踝交叉着,摇晃着两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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