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一品第1/4段
雅量?
何为雅量?
用后世老郭的话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劝你大度的人,这种人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不然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到你。
这就是林延潮看到邹元标向自己推举李三才入阁的第一反应。
什么叫雅量?什么叫大度?我呸!
不仅林延潮不喜欢李三才,沈一贯肯定也不喜欢。
不过自己当初入阁确实承了邹元标的情。林延潮若是拒绝李三才入阁,就会有与东林书院为首的清议撕破脸的危险。
林延潮有些陷入两难之地。
傍晚时一场疾雨骤雨,仅仅让午后的暑气稍稍退去。
京师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在屋外纳凉的百姓。
眼下林延潮私邸里。
他几个心腹门生皆在。
第一位是孙承宗不用多提。
第二位是方从哲。
原先翰林院掌院曾朝节升任吏部左侍郎后,他以侍讲学士的身份掌翰林院事,同时还兼着新民报主编的身份。
第三位是同为皇太子讲官的李廷机。
还有国子监祭酒叶向高,义学侍郎萧良有。
他们正好是林学四达,再加上一个‘门生长’孙承宗。随着林延潮为‘首辅’,他们五人自也是水涨船高。
但见在炎夏之时,五人也是汗如雨下,这时林府下人给他们端了一碗冰镇蜂蜜绿豆汤。
几人喝下肚后,身上肚里这才稍稍有了些清凉之意。
方从哲用浸湿的巾帕擦好了脸上的汗,放在一旁的盆中。
他道:“方才说到哪里了,是了,本朝阁辅之中首推三杨,次则李,刘,谢三公。常言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这李,刘,谢三公指得是孝宗皇帝的三位阁臣,李东阳,刘健,谢迁。
这句话说得是李东阳善于谋划,刘健善于决断,而谢迁则喜欢长篇大论。后世里以谢迁评论最高。
孙承宗在旁以扇直摇,并不置一词。他明白方从哲比自己更善揣摩林延潮心意,之前管仲入儒之说,正是由他倡议。
方从哲在朝野中很有影响力,因此更进一步得到林延潮赏识,眼下他突发此论,联想到朝野风传的增补阁臣,必有深意。
萧良有又饮了一碗绿豆粥,然后问道:“此话大家都听过,具体怎讲?”
但见李廷机接过话头道:“据说刘公性子急躁,好打断人言,故旁人与他说不了几句,李公性子温和,不欲与人辩,故他与旁人说不了几句,唯独谢公能言善辩,方有此一说。”
众人闻言都是大笑。
李廷机笑道:“吾之戏言,诸位不必当真。本朝宰臣以文章领缙绅者,杨士奇后唯有李公。李公善诗,为刘公忌之,闻人学诗,则叱之曰‘就作到李、杜,也只是酒徒’。”
“但要说起李公之后,就要推许次辅了。次辅未入阁之前,文章已冠绝天下,反而在宰相后,已经很少写文章,连经学也从不与人谈论了,说来实在可惜。”
但见方从哲微微一笑道:“次辅今日是以大笔写春秋也。方才九我有一句话我甚为认同,在李,刘,谢三公中,我也最推崇谢公。“
“当时同在内阁者,刘公敢于任事,故谢公之谋断皆出于他,这是刘公断,而李公长于为文,而谢公之典章都多于他,这是李公谋。唯独谢公于其间,不激不随,辅成盛治也。”
说到这里,萧良有点点头道:“说起来次辅不激不随,确实有谢公之风范。”
方从哲正色道:“说来说去,当年谢公能成贤相,也是有刘,李二公为臂助。”
方从哲一言一句都是把握着流程,孙承宗饮汤之间,深感整个会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眼下赵兰溪归乡与去位无二,恩师实已为首臣,阁内辅臣唯有沈四明一人。沈四明皮里阳秋,心思深沉,当初伯修,周望,礼卿都因他而罢官啊。”
孙承宗听着脸色一黯。
当年天子借沈一贯之手清理皇长子这一系的人,焦紘等皇长子讲官被罢免,还牵连至袁可立,陶望龄,袁宗道等等。
孙承宗受此重挫,方知何为‘圣意难测’,重新回到林延潮身旁。
而今方从哲重提此事,孙承宗脸上有些不好看。
其实不仅是孙承宗,叶向高也对沈一贯多有不满,当初馆选时,沈一贯为了抬举他的门生,令叶向高差一点无缘翰林。
但孙承宗却不急不躁地道:“依中涵的意思,大有将次辅比作谢公,然后从朝野中选给德高望重阁臣辅之之意?”
方从哲闻言不置可否。
正说话之间,林延潮从内堂步出,众人赶忙起身相迎。
林延潮笑道:“诸位在议些什么?”
方从哲笑道:“也没什么,近来朝野上增补阁臣的闲论许多,咱们茶余之时聊一聊。”
林延潮抚须一笑,然后坐在太师椅上道:“这样的话我也想听一听,不知几位心底有什么人选,不妨说出来,大家议一议,权当是个笑话。”
众人都是附和地笑着,然后重新坐下。
在任内阁大学士对入阁大学士是有引荐之权的,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张居正引荐了潘晟,余有丁,申时行引荐赵志皋,张位,王锡爵引荐沈一贯。这一次赵志皋走了,就没有引荐阁臣,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话在皇帝那边没有分量。
赵志皋没有引荐,那么林延潮的态度至关重要,这事关政本稳定。
这时李廷机起身道:“学生先推举一人,前礼部尚书朱山阴,此人为官虽没有棱角,但在朝中人脉极广。而在当今浙籍官员中他的声望,仅次于沈四明。”
林延潮闻言,微微一笑,李廷机提及朱赓丝毫不出他的意料之外。朱赓与自己交情很好,与沈一贯交情更好,而且这次连申时行都写信给他与沈一贯举荐朱赓入阁。而且朱赓入阁后,可作为自己与沈一贯间的缓冲剂。
方从哲出声道:“朱山阴为官没有棱角,既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朝野大臣里那些人都觉得朱山阴太圆滑,恐怕难以责难陈善啊。”
李廷机笑了笑道:“中涵所言极是。”
方从哲问道:“稚绳,意下何人?”
孙承宗道:“吾觉得前礼部尚书沈归德可以胜任。沈归德乃三朝元老,中州大儒,官声一向很好,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朝堂之下,支持者皆甚众啊。”
林延潮微笑道:“沈大宗伯,那是吾旧相识了。”
林延潮为礼部右侍郎时,沈鲤已是礼部尚书,若不是当年一直被申时行压着不能出头,沈鲤早就入阁拜相了。
萧良有道:“可是沈归德虽是为人端正,却与吴县不睦,若他入阁,沈四明那边怕是不肯。”
没错,引荐阁臣,除了林延潮外,也需考虑到沈一贯的意见,内阁宰相里的异论相杂可不是自相残杀。
“以占心底有什么人选?”
萧良有闻言道:“回禀次辅,下官举礼部尚书于东阿,他先后两度任大宗伯,迄今一任数年,在朝中也一直是次辅的左右手,同时在清流中名声也好,论资历,当年他与沈归德一并任过天子的讲官。”
“而且沈四明对他虽无好感,但也不至于反对。若真有欠缺,在于为官以来不搬弄是非,也没有到处结党,实力上有些不足。”
林延潮闻言微微一笑,看向叶向高,对方道:“学生以为于大宗伯可以胜任。”
至于方从哲也是表态支持于慎行。
孙承宗看得明白,从方才入座起方从哲即推动此事,想来于慎行早已是他心中人选。
面对众门生的意见,林延潮笑了笑道:“此刻推于大宗伯入阁,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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