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如梦似幻~第61章 疑窦丛生第2/4段
那半大少年骑在墙上,朝站在地上的鸿俊小声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鸿俊颇有点不知所措,骤闻父母之言的打击,化作一股悲痛朝他袭来,令他泪流不止,几乎无法抗拒这段真实无比的梦境,抑或是回忆。
那半大少年见鸿俊流泪,忙道:“哎,别哭?怎么啦?哭了又得挨你爹揍。”
他忙一溜烟地顺着墙下来,光着脚,跑到鸿俊面前,单膝跪地,认真看他。
半大少年已有九岁,虽一身锦衣,脸上却带有竹笤抽出来的血痕,他以袖子给鸿俊不住抹泪,鸿俊泪眼朦胧,怔怔看他,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
“景珑。”鸿俊叫道。
“叫哥哥。”九岁大的李景珑低声说道,继而牵起他的手,说:“走。”
李景珑带他绕过院子,到得鸿俊家与李家相隔一篱的花园前,让鸿俊翻过去,自己再翻了过来。又带着他绕过回廊,前往后院,院内种着一棵石榴树。
李景珑家挺大,到得廊下,又有一双木屐,廊前还有一盘棋,侧旁扔着小孩的外袍,棋盘边上放着青绿色还没熟的石榴,李景珑便去取了件外袍,抖开让鸿俊穿了,衣服与木屐都大了些许。
他牵着鸿俊径直进房,拿了块糕点给他吃,摸摸他额头,又调了蜜水出来让喝,答道:“没发烧嘛。”
李景珑的家装饰得十分豪华,白天他还与鸿俊在这儿下棋来着,鸿俊后来一回去就病。贾毓泽每一次搬家,都不许鸿俊与周遭的小孩儿玩,鸿俊只好天天待家里,后来有一次被李景珑见着了,只觉才七八岁大就被关在家里的鸿俊孤零零一个,十分可怜,才常翻墙过来看他。
第60章黑暗梦魇
“李景珑!”男人粗重的声音怒道,“又上哪儿?”紧接着是连声重咳。
“在在在!”李景珑忙道。
两名半大少年并肩坐在走廊下,天气闷热至极。
“我得走了。”鸿俊答道。
“走?”李景珑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搬家。”鸿俊黯然道。
“可我还没学会法术呢!”李景珑急了,说,“你答应教我的!”
鸿俊眼里带着些许愧疚,抬头看李景珑,打从记事起,父母隔年搬家,便从未消停得一时,四岁离开华阴到洛阳,五岁再从洛阳到襄阳,六岁搬到山东,七岁搬来长安……
……每到一处,母亲都耳提面命,不许与别家孩子玩。鸿俊便只好每天待在家里,对着父亲的医书出神。
九岁的李景珑是他去年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
“搬去哪儿?”李景珑说,“我让我爹也搬家,一起走!”
“我的身体里,有个妖怪。”鸿俊不敢看李景珑,一脚踢了踢小木屐,答道。
李景珑刹那不作声了。
鸿俊转头说:“他们想杀了我。”
“谁?”李景珑问。
鸿俊摇摇头,他不知道对方身份,只知道父亲总是受伤,而母亲总哭着将他搂在怀里,因为他,家中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不眠的夜晚。
“我是个不祥之人。”鸿俊答道,“我身体里的妖怪如果活过来,你也会死。”
李景珑静静看着鸿俊,鸿俊异常冷静,说:“我会记得你的,李景珑。”
他起身离开,李景珑却叫住了他。
“明天晚上,我在金城坊外等你。”李景珑说,“走之前,咱们再见一面。”
鸿俊有点儿意外,回过头看李景珑,想了想,答道:“我会把书还你。”
鸿俊翻过围墙,却听到墙那边喊道:
“鸿俊!”
鸿俊怔怔站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就心慌起来,朝自己房间走着,倏然天上电闪雷鸣,一道闪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鸿俊!”
鸿俊四处看看,景色仿佛发生了变化,自己正置身一条小巷中,进入梦境之前的意识正在不断回来。
他手里抓着李景珑借他的书,听到四处都在喊“鸿俊!”“鸿俊!”
长夜闪电一阵继一阵,李景珑的声音在前面大喊道:“鸿俊——!”
鸿俊跑了起来,而李景珑正在小巷的尽头等着他。
“李景珑?”鸿俊道,李景珑伸出手抓他,鸿俊突如其来的一阵恐惧,避过他的手。
“相信我!鸿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李景珑焦急道,“跟我走!”
李景珑一把抓住他的手,拖着他就往小巷里飞奔,巷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木门,他一把推开,将鸿俊带进了杂草荒芜的前院中!
“这是……”鸿俊茫然道,“李景珑!你要做什么?”
电光频闪,鸿俊放慢脚步,发现自己走进了驱魔司的天井,天井中,一个金色法阵闪烁着光芒,刹那金光万道,“嗡”的一声将他困在中央。
“放我出去!”鸿俊把书扔到一旁,大喊道。
小时候的李景珑站在前厅内,在他的背后,则是一名全身金甲,金光闪烁的武士。
“人我带来了。”李景珑剧烈喘息道,“就是他!”
鸿俊怒吼道:“你骗我!”
武士发出苍老而低沉的声音,说道:“天魔种,来日浩劫因你而起,哪怕今日滥杀无辜,我也必须结果你的性命……”
那武士手持金剑,法阵轰然巨响,喷出白色的光火!
鸿俊在法阵中不住猛撞,大喊道:“李景珑——!”
那一刻,时光仿佛飞速流转,李景珑的身材逐渐变得高大起来,而鸿俊却不断缩小,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缩到四岁时,再开始蓦然拔高长大,恢复到十六岁时的身材。
“李景珑!”鸿俊喊道。
李景珑的双眼中,倒映着法阵中的光火,而鸿俊全身散发出黑气,痛苦地、疯狂地大喊,金色光火焚烧他的肌肤,令他全身迸出鲜血,顷刻间他已披头散发,被烧成一个血人!
“李景珑……”鸿俊的喉咙发出压抑的咆哮,他的心脏正在喷出几可遮天的黑色烈炎,而那金甲武士则手持长剑一收,身周现出六种光芒四射的法器,下一刻,法器旋转着合一,幻作一把巨弓。
紧接着,金甲武士朝着李景珑飘来,“嗡”一声与他合二为一!
“爹……娘……”鸿俊跪在法阵中,一张脸已被金火烧得面目全非,喉中恐怖的声音哀号道,“救我……我……好痛……啊……”
李景珑发着抖,拉开长弓,瞄准了法阵中的小鸿俊。
下一刻,驱魔司大门崩塌,木门被一道洪流冲垮,孔宣化作一道虚影,冲进了法阵,迎上了金甲武士离弦旋转的那一箭——
孔宣撑起五色神光,迎着六件金色法器合一的箭矢,疾冲上去,然则下一刻,光箭轻而易举地撕碎了五色神光,没入孔宣胸膛!
贾毓泽冲进法阵中,披头散发,抱住已被烧成炭般的鸿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孔宣咆哮道:“狄仁杰——!”
孔宣冲至狄仁杰面前,不禁低头望向胸膛处没入的半柄箭矢。
贾毓泽淌下泪,怀抱鸿俊,一手抚摸他的侧脸,喃喃道:“星儿……别怕,没事的……没事……”
“娘……我好痛……”鸿俊颤抖着说道,旋即嘴角裂开,口中喷出血沫来,喉咙已被血堵住。
“不痛了,很快就不痛了。”贾毓泽泪流满面,喃喃道,“焚我元魂,散我真魄……”
鸿俊的身躯不断缩小,贾毓泽闭上双眼,眼角滑下泪,念诵咒文,一手发出绿光,按在了鸿俊的脸上。鸿俊全身肌肤飞速愈合,不断再生,如蜕皮一般,焦黑的外皮剥落之后,现出完好的肌肤。
随着那咒文起效,贾毓泽一头如瀑青丝顷刻成雪,化作雪白,面部已成老妪。
“狄仁杰。”贾毓泽哽咽道,“饶了我的星儿罢,他有什么错?!”
孔宣被金光箭矢透胸而过,勉力站起,却又险些跪在天井中,贾毓泽上前搀扶着孔宣,与他一同跪在李景珑面前。
孔宣颤声道:“狄仁杰,我就这一个孩儿……”
鸿俊拖着自己变小后的一身大衣服,双眼现出恐惧,抬眼望向手持智慧剑的金甲武士。
“爹……娘……”鸿俊跪坐在地,颤声道。
鸿俊缓缓抬起头,眼里带着死灰般的神色,与李景珑对视。
李景珑发着抖,抬起手,手中发出白光。
鸿俊发出怒吼:“爹——!”
他身上黑气顿时再次爆发,重重魔影拔地而起,黑浪朝四面八方翻涌,刹那间冲垮了整个长安城!
驱魔司,金城坊,长安,甚至整个中原大地一同崩陷,百姓,生灵,尽数被卷入这黑气中,仿佛掀起了一道强大的飓风!
李景珑面朝那道飓风,怒喝道:“鸿俊!”
黑气飓风近乎冲垮了一切,李景珑右手持智慧剑,左手发出白光,破开了天际与大地。
“醒醒——!”李景珑吼道,继而将鸿俊拉进怀中,白光轰然四射,浸透了鸿俊全身。
他的灵魂仿佛被强光照射,灼烧,那种痛苦又回来了,他疯狂地挣扎,喊道:‘放开我——!“
“醒了!”莫日根吼道,“长史!他醒了!”
白光一收,天地归于灰暗,鸿俊的神志如遭到一声雷击巨响,被李景珑紧紧抱住,两手各握一对飞刀,竭力仰起头,望向天际。
他的眼中倒映出冬季的银河,脖颈后仰,莫日根一身伤痕累累,站在雪地上喘气,李景珑披头散发,满脸淌血。紧紧抱着鸿俊不松手。
四面八方,全是倒地的战死尸鬼,刘非躺在地上,小屋已被摧成平地,数匹战马尸横就地,冰面上、坟地上满是尸骸,李景珑站在雪地里,抱住鸿俊,脚下已浸了一大摊紫黑色的血迹。
“你骗我。”鸿俊喃喃道,继而失去了意识,倒在了李景珑怀中。
苍狼载着李景珑与刘非,李景珑怀中抱着昏睡的鸿俊,奔向山谷的尽头。
鸿俊在颠簸之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李景珑追在马车后来送他,把书交到他手里。
“没等到石榴熟!”李景珑喊道,“把它种你新家院子里吧!”
鸿俊把头探出去,泪水不住往下淌,说:“后会有期,李景珑!”
李景珑站在巷子尽头,不住擦眼泪,喊道:“等我学好法术!我会去找你的!”
“绸星?”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畔道。
鸿俊悠悠醒转,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梦境中的房里,他茫然望向榻畔坐着的人,下意识地朝身边摸,摸到柔软温暖的被子。
“醒了?”坐在榻畔的男人说道,“醒了!快请李长史!”
“这是什么地方?”鸿俊先是抬起手臂,看见身体没有任何变化,见还是这身躯,问,“我还在做梦吗?”
那男人面容依稀有几分熟悉,怔怔看着鸿俊。
“我是你舅舅,绸星。”男人说道。
门几乎是被撞开的,李景珑一阵风般冲了进来,说:“鸿俊?”
莫日根也进来了,鲤鱼妖跟在后头,大呼小叫道:“鸿俊!你没事吧!”
“发生了什么事?”鸿俊头又开始疼了,问,“这是哪儿?”
莫日根摸了下鸿俊的额头,低声念了声咒语,鸿俊头疼便渐渐退了。李景珑也上来摸他额头,鸿俊却还记得那梦境,眼里带着恐惧,一避。
“绸星。”守在榻畔的男人问,“还记得我吗?我是贾洲。”
鸿俊怔怔看着那男人,他不记得这人了,但他的容貌,与梦里的母亲很像。
“记得我吗?”李景珑说。
鸿俊点头,再看莫日根,点头。鲤鱼妖挤上来个脑袋,说:“我呢我呢?”
鸿俊确定不是在做梦了,便以食指轻轻敲了几下鲤鱼妖,鲤鱼妖蹿上榻来,鸿俊只盯着榻畔那陌生男人看。
“记得他不?”李景珑认真问道,“他是瓜州太守,贾洲,你娘贾毓泽的哥哥。”
“这不对啊。”贾洲说道,“星儿,你今年不是该有十九才是吗?这长相,活脱脱与孔宣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当真奇哉怪也……”说着贾洲竟是笑了起来。
鸿俊这下想起来了,那天杨玉环在马车中告诉过他,母亲还有兄弟,外公曾担任节度副使,而后母舅家便留在了河西。
“是,你和我娘……长得好像。”鸿俊端详贾洲脸庞,贾洲已年过四旬,闻言笑了起来,擦了把泪,握着鸿俊的手,手上满是行法器合一的箭矢,疾冲上去,然则下一刻,光箭轻而易举地撕碎了五色神光,没入孔宣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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