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吞脊兽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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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在这重檐庑殿顶之上,居然没有脊兽。

  老板低头看着手中的漆盒,轻声叹了口气。

  这个老朋友,它也睡了很久了……

  公元前233年

  升平巷原本是秦国最尊贵的贵族所居住的地方,据说一整条巷子都属于这个家族。当年每天来拜会的人络绎不绝,灯火彻夜不眠,真可谓是歌舞升平。

  但随着这家的族长叛逃国外,升平巷便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虽然秦王并没有收回这座府邸,但显然这个家族已经负担不起这座宅子的一应花销,遣散了奴仆,把偌大的宅院分开陆续租了出去。

  几十年下来,升平巷便成了贩夫走卒经常流连的地方,时间久到他们都已经忘记这片府邸的主人到底姓什么了,就连府邸上的牌匾都落满了灰尘,隐约可以看得出来有个“甘”字。

  在一处府邸的偏门处,从开春起,就有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坐在门槛上,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泛黄葛衣,抱着一捆书简,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一开始还有人好玩地上前逗弄他、与他聊天,但后来发现这是个除了读书简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便也就摇摇头离开了。事实上,他们也知道这年头能有书简的,都是大家子弟之后,只是看这孩子的衣服和苍白的脸色……这家应该穷得只剩书简了吧!

  不过久而久之,经常在升平巷走动的人家也都习惯了这个坐在门槛上的孩子,也没人相信他真的能看懂那些晦涩的书简,毕竟这年头识字的人都极少,许多人都觉得这孩子只是拿着书简做做样子而已。而且这孩子还喜欢每天在看完书简之后,抬起头眺望着远方看着夕阳,直到太阳落山。

  “夕阳美乎?”一把年轻清朗的嗓音从孩童身侧响起。

  “我观之,并非夕阳也。”男孩儿并没有侧头,而是继续凝视着西方天空慢慢落下的夕阳。他身边的这个人已经坐了半晌,没想到要说的居然是这么无聊的话题。

  “哦?那是何物?”那人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孩童如此口齿伶俐,并且言语沉稳,比起才牙牙学语的同龄人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他顺着这孩童的视线望去,眯了眯双目,道,“可是咸阳宫乎?”

  “然也。”男孩儿微微翘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领悟到了为何男孩儿喜欢坐在门槛处读书。因为从开启的院门往里看去,狭窄的院落中堆满了杂物,高高的院墙更是挡住了视线,只有坐在门槛这里,才能望到咸阳宫的一角屋檐。看着那在夕阳下更显得巍峨壮丽的咸阳宫,那人越发觉得这个孩童不简单。他曾经周游列国,这次受好友嘱托,来大秦寻找他的后人,也早就打听清楚了身边的这个小童,就是他要找的人之一。本来他打算扔下几百金就离开的,结果发现这孩子还真不一般。

  “可是想进宫?”那人微笑着问道,心下却是暗道不愧是贵族之后,胸怀大志。

  “非也。”男孩儿却摇了摇头,指着远处咸阳宫的房檐道,“那处风景最好,我想做那只脊兽!”

  “只为看风景?”那人微讶,“尔竟知脊兽,那尔可知何为脊兽?”

  “防水、护脊、美观。”男孩儿一字一顿,简简单单用六个字就概括了脊兽的功用,显然并不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因为若是别人告诉他的,应该会讲得更详细些。

  “然也。”那人有些惊喜,这孩童实在是出乎他意料的聪颖。其实脊兽就是房檐上的那些兽件,其中正脊上安放吻兽或望兽,垂脊上安放垂兽,戗脊上安放戗兽,另在屋脊边缘处安放仙人走兽。工匠在两坡屋脊瓦垅交汇点,以吞兽严密封固,防止雨水渗漏,既保护了屋脊,又有起到美观装饰的效果。一般庑殿顶都是五条屋脊,放有六只脊兽,俗称便是“五脊六兽”。而咸阳宫的主殿却是重檐庑殿顶,便是“九脊十兽”。

  夕阳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中慢慢下落,逐渐隐没在威武雄壮的咸阳宫主殿之后。而少了夕阳的映照,那屋檐之上富丽堂皇的琉璃瓦也黯然失色,在晚霞中只剩下屋脊和脊兽的轮廓。

  男孩儿收回了目光,开始卷起手中的书简。天光已经散去,家里穷得晚上都没有灯油可供他苦读,所以一天的学习就只能到这里。还好就算他家中再落魄,他的父亲和叔叔也没有卖掉家中所藏书简的意思。他们现在所住的房间里,大部分都被祖辈所收集的书简占据了。

  那名不速之客扫了眼男孩儿手中还未卷完的书简,只瞥见了几行字就立时呆住了。这孩子才几岁?就开始念《中庸》了?莫不是拿在手里唬人的吧?当下便忍不住问道:“尔生而知之?学而知之?还是困而知之?是安而行之?利而行之?还是勉强而行之?”

  这句话是出自《中庸》之中的一段,可作各种解释。这时的书简为何难以流传,一是因为竹简过于笨重,誊写不易;二是因为没有句读,无法断句。就算是真的识字,没有老师教导,也完全读不懂其中含义。而这人挑出《中庸》之中问的这一段,实际上说的是人的资质所分的等级,在他看来,眼前这男孩儿要是真的能读懂手中的书简,那确实就可以算得上“生而知之”了。

  男孩儿并没有停止卷动手中的书简,而是安之若素地淡淡回道:“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那人闻言一怔,随即大喜。这男孩儿所说的这一串话,出自《礼记·学记》,既巧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而且还隐有所指,因为这一句话的最后,是“教学相长也”。这难道是暗示了他想拜他为师?哎呀!这样的徒弟,他也非常想要啊!怎么办?要不要矜持点呢!

  结果这男孩儿却慢悠悠地继续道:“此乃困知勉行也。”

  那人被这句总结的话堵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这……这这!困知勉行?这是在自谦吗?胡闹!这是强词夺理吧!

  男孩儿此时已经卷好了手中的书简,书简沉得他必须双手环抱才能拿得起来。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头就要往院子里走,那人连忙起身扶住他,急问道:“尔缺师父否?在下可为尔师!”

  男孩儿仰起了头,头一次抬眼正视这个在他身边一直唠唠叨叨的人。嗯,长得虽然很帅,但也就只有帅了。还穿一身的青色道袍,可是配上那张脸看起来就不像正经道士。男孩儿略微嫌弃地撇嘴道:“尔乃一道人矣,吾不想求仙问道。”随即便一挥满是补丁的葛衣袍袖,挥开这奇怪道人的手,钻进了门缝之中。

  “啊!”那道人一惊,但惊的却不是这孩童的态度,而是他终于看清楚了这孩童的相貌。

  相面是道人的拿手绝活,他站在那里,也不顾院门紧闭,径自抬起左手掐指一算,须臾之后便笑着喃喃道:“你我有师徒缘分,今日已晚,在下明日再来正式拜会。”之后便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翩然远去。

  许久之后,本来紧闭的门缝间,隐约传来低语的童音。

  “缘分?可笑。”

  公元前225年

  王贲领了虎符,出了咸阳宫主殿便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秦王政虽然才而立之年,但随着秦国统一大业的进展,身上所散发的王霸之气日益凌厉,就连久经沙场的王贲自己,站在秦王政面前,也忍不住连呼吸都放轻。

  摩挲了一下掌心的错金虎符,王贲已经对这错金虎符上的每一条纹路都烂熟于心。

  他的父亲王翦,是秦国赫赫有名的战将。他一路跟随他父亲王翦灭赵伐燕,更在去年时带兵攻打楚国。虽并未尽全功,可是却在父亲的照拂下,依旧击败了燕国太子丹的军队,夺取了燕国的都城蓟城,迫使燕王喜迁都。

  再加上在灭赵之前,韩国就已经被秦军灭亡,秦王政统一六国的策略在一步步地实现。而在今天,终于下令让他单独领兵攻魏。

  这可是王贲真正意义上的单独带兵,没有父亲的光环,王贲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咸阳宫主殿外,一身铠甲的王离正在夕阳下一动不动地站着,英俊刚毅的面容上如水波般沉静,丝毫没有等待许久的焦虑和烦躁。王贲满意地看着自己的长子,王离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和秦王政的大公子扶苏同年,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扛得起枪、挥得起矛的大秦好男儿了。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个岁数就开始跟在父亲王翦身边上战场,王贲便更加下定决心这次出征魏国,也要把王离带在身边。

  “将军。”王离见自家父亲朝自己走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军中无父子,他也严苛地遵守着这个规矩,即使他是将军的儿子。

  王贲颔了颔首,便示意自家儿子跟着他离开。可是没曾想,一向听话的王离却迟疑了片刻,低声央求道:“父亲,我晚些出宫可好?”

  这换了称呼,可就是以儿子的身份在向父亲求情了。王贲一想到自家儿子这样笔挺地站着是为了等某人,心中就止不住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但左右五步以内都有着侍卫当值,王贲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教训自家儿子,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天黑之前归家。”

  “诺!”王离欣喜地应道,目送自家父亲远去。随后目光就被远远走来的一抹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身穿宽袖绿袍明纬深衣的少年,他的步伐很快,却并不见有何失礼之处,反而姿态优雅,令人心旷神怡。那张还未长开的脸上犹带稚气,却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以后会是个无比俊俏的少年郎。在与王贲迎面遇到的时候,这位少年先一步躬身避让,礼仪周全到无可挑剔。

  王贲也回了半礼,因为这位少年看起来虽然年少,却是两年前在朝中赫赫有名的少年郎。十二岁的时候便被封为上卿,在当时是可以比肩丞相的职位。而且他也并不属于宫内的内侍,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就连王贲都不敢坦然他们现在所住的房间里,大部分都被祖辈所收集的书简占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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