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紫蚌笄第2/4段
感到对方几乎把所有的体重都压了过来,少年上卿一怔,就看到扶苏脸色发白,额前布满了汗水,正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刚想讥讽对方不会是吓傻了吧,少年上卿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暖阁的地上全是碎陶片,扶苏之前跪下去时心神剧震,根本没心思留意,正好就直接跪在了陶片之上。
他身上的袍服又是黑色的,更看不出来有何异样,可膝盖那处,摸上去就沾了一手的鲜血。
少年上卿用帕子擦了下手,回过味来,觉得之前看到扶苏跪在那里一直抖啊抖的,根本就不是被吓的,而是疼的。
想也是,否则这位大公子也未免太窝囊了点。
如此想着,少年上卿心中对大公子扶苏的观感又稍稍转好了一些,扶着他的手臂也变得真心实意。
扶苏因此也松了口气,一是他确实也是支撑不住了,二却是感到自家小侍读的态度微妙地转变了。也许是共过患难,两人之间的隔阂倒是经此一役,消融了许多。
两人就这样相携着走出了暖阁的回廊,等候在外面的顾存见状还微微愣神了一下,才发现自家大公子居然是行走不便,连忙抢上前来。但扶苏却是一边拽紧了少年上卿的手没让他离开,一边低声吩咐顾存一些事宜。
既然是关禁闭,那么有些事就没法去做,有些人也没法去见了。
少年上卿听着扶苏丝毫都没有避讳他的意思,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顾存一件件需要做的事情。难得他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想得如此周全。
从暖阁去宫外搭乘车马的地方并不远,但扶苏因为膝盖受伤,倒是走得并不快,足够扶苏把想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
“好歹让臣为大公子上完药再去。”顾存见自家大公子马上就要赶他走,连忙不放心地皱起了眉。
“无妨,有甘上卿在。”扶苏说得非常自然,义正词严地嘱咐道,“汝速去,一刻都不能耽搁。”
顾存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毕竟有些事情是只有他这个少詹事才能办的,其他内侍不是没有品级就是不够让人放心。不过走之前他还是给了少年上卿一个恳求的眼神,拜托他照顾好自家大公子。
身边除了几个像柱子一样矗在那里的侍卫之外也没别人了,少年上卿也只好扶着这位尊贵的大公子上了车驾,一路送他回了高泉宫。
坐下来之后,扶苏指使着小内侍去拿伤药,自己则把衣袍解了下来,看着站在一旁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少年上卿,笑叹着道:“卿今日受了拖累,且不留卿在此,回去好好休息罢。”
少年上卿却没有动,即使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转身离开,更何况这还是大公子亲口允许的。
可是他就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扶苏脱下长袍。膝盖处的里衣已经被鲜血所浸染,在白色的布料上晕开了一大片的血色,看上去触目惊心。他知道自己应该知礼地移开目光,非礼勿视,但他还是盯着那里,看着扶苏把那件里衣也脱了下来,露出那被锋利的陶片伤得千疮百孔的膝盖。
少年上卿忽然就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这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不动念想要离开扶苏,他也绝对不会建议扶苏选什么方天觚送给太后,依照着太后的喜好,随意送些青铜乐器就足够敷衍过去了,也就不会有随后会发生的这些事。即使太后难逃一死,也绝不会发生得如此巧妙,让扶苏难逃罪责。
也许是少年上卿的目光太过灼热,扶苏轻描淡写地安慰道:“无妨,我伤的是腿,又不是手,不会耽误抄书的。正好父王关我禁闭,我也得几分清闲。”
少年上卿沉默了半晌,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内侍轻手轻脚地给扶苏上完伤药,才拱手告退。
“阿罗,该你走了。”一个年轻的青衣道人用棋子轻敲棋盘,戏谑地唤着自家弟子。显然他很满意这个昵称,自从听见婴那小子开始喊了之后,就也时不时地唤两声。
和他对弈的绿袍少年回过神,盯着面前的棋盘又发了会儿呆,直到那年轻的青衣道人用手指点了点最新下的一子,才努力撑了撑眼皮,寻了某处下了一白子,做了一个双虎。
“阿罗一点儿都不认真。”青衣道人委屈地撇了撇嘴,但还是没有打消继续对弈的念头,沉吟着下一步要落在哪里。
绿袍少年用袖子掩住唇,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他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正想补补眠,结果还要应付心血来潮又要下盘棋的师父,天知道他连棋盘都开始看出重影了。
当然,就算是不看重影,他也是下不过自家师父的。即使他师父这一局开局就任性地用了三连星布局。
“吧嗒!”青衣道人把黑色的棋子拍到了棋盘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绿袍少年这回倒是把这一步棋看得清楚了,这一手是刺,破了他之前做活的一个眼。瞧着这一片区域要被黑子围剿,绿袍少年本来惺忪的睡眼倒是精神了些。就算是要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
“近日可万事顺遂?”青衣道人像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绿袍少年抿了抿唇,并未回答。他不信师父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清晨大公子扶苏被关禁闭罚抄书,虽然并没有真正的原因传出来,但宫内外迅速就已经传遍了各种谣言,有些理由他听着都啼笑皆非。不过连他都能听得到那两只脊兽的唠叨,可以时常出入咸阳宫的师父肯定也能听得到,何必又要问他呢?
“阿罗,你心绪难平,对修行不宜。”青衣道人轻叹一声,这弟子的资质实在是凤毛麟角世所罕见,他多想直接掠到深山老林与世隔绝地教导于他,却又不能不顾及对方的心意。
想要辅佐明君,振兴家族,那就先让他完成这个愿望再专注修行也不迟。只是,修行就如同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绿袍少年承受着师父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犹豫了许久,在孤军深入的某个白子旁落了一子,接了一步。
昨夜起,他便托嘲风和鹞鹰一直关注着咸阳宫和雍宫的动静,选定了几个有嫌疑的人,但最终还都没确定杀害赵姬陷害扶苏的人到底是谁。
之前自己受伤的时候,即使知道凶手是将闾,都觉得不是时机,没有立刻报复对方。可是见扶苏受伤,还是自己不小心跪出来的,他却忍不住心中大怒,恨不得立刻把那人揪出来千百倍奉还。
这应该是因为他本来好好的计划,被人从中破坏而产生的恼怒。
绿袍少年整理了一下情绪,便如实道:“输了,不开心,就如与师父对弈一般。”以前师父还让子的时候,他偶尔还能赢几局,现在完全无懈可击,不怪他不愿与师父下棋。
青衣道人勾起了唇角,显然对自己的棋艺颇为自得。他转着手中的几枚棋子,听着墨玉棋子在掌心发出悦耳的摩擦声,抬眼朝自家弟子微笑。
绿袍少年被他看得心中一跳,自家师父五官俊逸,偏偏却长着一对非常惑人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还好,一旦笑起来简直让人招架不住。还好自家师父跳脱的性子,也就在熟人面前露馅,陌生人面前好歹还能拿腔作调一番。
只见那双桃花眼微微一阖,遮住了眼瞳中的深邃:“世事如棋,初等的弈棋者,只会应对劫争,被对手打乱计划,实属平常。”
绿袍少年攥紧了拳头,却无话可说。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确实就是师父口中的初等弈棋者。
“中等弈棋者,可预判对手行动,算至几步之后,拥有足够时间去思考对策。”青衣道人娓娓道来,声音醇厚如酒。
“那高等弈棋者呢?”绿袍少年舔了舔干燥的唇,不甘心地追问道。
“高等弈棋者……”青衣道人顿了顿,低下眼,把手中的黑子无声无息地放在棋盘一角,浅浅笑道,“高等弈棋者,可诱导对方把棋子下在自己想要他所下的地方。”
绿袍少年双目圆睁,瞪着这一步别出心裁的拆手,棋盘已经形成了通盘劫。
通盘劫又称天下劫,就是可以影响一盘棋胜负关键的大劫争。绿袍少年算了又算,不管他之后如何落子,都差了至少一步,这样诡异的通盘劫,居然就是自家师父引诱他一步步走出来的!
不甘心地投子认输,绿袍少年睡意一扫而光,负气地冷哼道:“师父这等下棋的言论,可曾说与其他人听否?”此等言论,不光可用在弈棋之上。
比武、宫斗、党争、兵法等等,皆可用之。
“喏,曾说与汝那大师兄听之。”青衣道人不在意地笑了笑,面上呈现了回忆的神色p; 和他对弈的绿袍少年回过神,盯着面前的棋盘又发了会儿呆,直到那年轻的青衣道人用手指点了点最新下的一子,才努力撑了撑眼皮,寻了某处下了一白子,做了一个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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