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骨鸣镝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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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逃了?今日遇到的那队匈奴骑兵就是在找他的?”青年上卿从王离的语气中猜到了结果,秀气的双眉不由得微微皱起。同样有个不重视长子的父王,有个备受宠爱的弟弟,这个冒顿王子与大公子扶苏相似的经历,让青年上卿不禁有些走神。

  “是的,头曼单于得到消息后,怕冒顿回去参加五月祭祀大会。”王离用食指敲了敲几面,声音转为森冷,“写军报给蒙将军,阐明此事,若是狭路相逢,务必要让冒顿再也回不去。”

  青年上卿想起之前来主帐的路上,看到的那些即使是夜里也不断出发去巡逻草原的队伍,原来就是为了此事,欣然点头。

  王离虽然如此说,但也知道要在茫茫草原之中寻找一个人,实在是太艰难了。他晚上也要出动军队到搜查附近,也是因为恰逢其会,抱着试试运气的想法。王离思绪纷乱,坐不住起身,在主帐中踱来踱去,最终在青年上卿的身边驻足。待他看清白帛上的文字时,不由得讶异地问道:“咦?阿罗,你的手怎么了?”

  帛书上的字迹比起今日在马背上写的还要潦草,王离可记得年轻的上卿大人在十多年前,字迹就工整隽秀。他至今都随身携带着当年他送他的锦囊,其中就有阿罗写的帛书,所以才有此一问。

  青年上卿持着笔的手一顿,苦笑道:“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我跑了一天马,也很累的好吗?”

  王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那你写完就赶紧回去休息吧。”

  因为得到了一条宝贵的情报,整个瓦勒寨都行动了起来,等青年上卿从主帐中出来的时候,除了今日刚到的士兵们都在休息外,其余的士兵大部分都已经出巡了。

  青年上卿的军帐安置得比较偏僻,他慢悠悠地走了好久才走到。他实际上只需要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和王离带着换防的士兵回上郡了。但出了冒顿一事,王离在这里至少要待足三四天,要确定情况之后才能回去。其实换防这种差事,都尉带队来就可以了,若不是他坚持每三个月都来此处,身为裨将军的王离也用不着亲自带队。

  用燧石点燃了帐中的油灯,青年上卿为自己烧了一壶热水,这才盘膝坐在案几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刻。

  这是一块雕刻着猛兽的石刻,雕着一个彪悍的大猫,似虎非虎,鬃毛卷曲狂放,懒洋洋地坐在那里。青年上卿把这块石刻放在案几上,又从行囊中掏出一个青铜香炉,点燃里面的熏香球,才把香炉放在石刻的面前。

  缥缈的炉烟婷婷袅袅地从香炉盖的镂空雕花之中蜿蜒而升,无风自动,丝丝缕缕都卷向了一旁的石刻,把石刻的头整个都包裹了起来。

  这块石刻上雕刻着的,是一种名为狻猊的神兽。传说狻猊食虎豹,凶猛可怕,却性喜烟火,所以有求之前,需要准备供品。

  青年上卿却有些疲惫了,毕竟在沙漠中的长途奔袭对于他来说,也是吃不消的。更何况,自从三年前,他被赵高强迫吃了若干枚丹药,又被关在乾字间一夜后,他的身体就变得与常人有些不一样了。

  他当时以为乾字间内所待的三年是幻觉所致,但被救出来之后,才发觉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他可以和常人一样吃喝,却再也感受不到饥渴,他同样可以感觉到疲惫,却可以一连几天都不睡觉。体温变得冰凉,指甲、头发、胡须都不再有生长的迹象,就像是……就像是时间在他的身上,停止了流逝。

  也许,师父的那枚丹药真的可以长生不老!

  可是他却不信平白无故会有此等好事,若是一枚丹药就可以解决始皇帝数十年来的追求,师父为何还会躲避不出现?这世上凡事都讲究以物易物的等价交换,也许他有此机缘,可必定会有反噬的后果。

  而这样的后果,在他的忐忑不安之下,也终于显现。

  青年上卿挽起了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皙的手臂上,那一块块骇人的青紫色斑痕。这些斑痕最开始是在两年前出现,也许更早的时候也有,只是他没有在意。等到他发现的时候,斑痕便是云雾状的,后来就变成了条纹状,最近半年便有些连接在了一起,成为了大块大块的片状,乍一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还以为是什么疹子,只随意地涂了些药膏。可是在到了北疆后,接触到的尸体越发频繁,才知道这种看起来眼熟的淤痕,竟是尸斑!

  也就是百姓们所言的血障,人体死亡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之后,就会出现尸斑。而随后尸体的肌肉和关节开始僵硬……

  青年上卿摸了摸自己冰冷的双手,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他的手现在连握笔写字都困难,勉强还能写写字。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连弯曲手指、扣动手弩的悬刀都做不到了。

  他清秀的脸上勾勒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若是有外人看到,定会觉得古怪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无奈地用手揉了揉脸颊,青年上卿觉得自己担心的,应该是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身体也开始腐坏了,难道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白骨?

  就算是心怀希望,在越来越多的状况出现后,青年上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恐怕在吃下那么多丹药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现在他还能清醒地行走在人间,恐怕应该就是师父那枚丹药的功效。而赵高把他投入了别有玄机的乾字间,说不定就是想要观察他服药后的变化。而他也不想去和赵高理论,指不定对方就是等着他这样做,以此来要挟他做出背叛大公子扶苏的事情。

  他的生命固然重要,却没有重要到令他做出违背自己信念和尊严的地步。

  青年上卿按了下手臂上的血障,皮肤又恢复了白皙,但当他松开手指后,血障就像是跗骨之蛆一样,重新又浮现出来。

  他还能掩人耳目地在人前活动多久?就算他经常往兵营中跑,大公子扶苏也应该隐约都有些怀疑了吧?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青年上卿握紧了双手,俊容上满是不甘。他还没有看到他的大公子扶苏登上那尊宝座呢……

  “阿……阿罗……你在吗?”被烟雾缭绕的狻猊石刻中,传来了嘲风咋咋呼呼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所以还夹杂着嘈杂的风声。

  “在。”青年上卿卷下袖子,把瘀痕累累的手臂重新遮盖好,“咸阳可有何新鲜事?”

  嘲风立刻不负他期望地开始八卦。

  没错,青年上卿每三个月风雨无阻地来瓦勒寨陪同换防,就是因为狻猊石刻只有在特定的位置,才能与嘲风和鹞鹰通话。大公子扶苏暂时离开咸阳的政治中心一段时间,但并不代表他要放弃对咸阳事态的控制。

  一边听一边把嘲风所说的这三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记在脑海里,再和从咸阳传来的线报一一比对,青年上卿的身体虽然已经开始僵化,但头脑一如往日般聪慧。

  虽然嘲风八卦,但事实上能让它记在心间的大事也没几件,很快它就汇报完了,开始打滚撒娇。

  “阿罗,我好想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螭吻一直在睡觉,我每天只能和鹞鹰拌嘴,好无聊啊!”

  “应该还要一段时间。”青年上卿解释道,无声地叹了口气。

  “哼,真不开心。”嘲风生气地冷哼一声,随后别别扭扭地努嘴道,“唉,连鹞鹰也看不到你,只能每隔三个月跟你这么通通话,若是你不小心死在沙漠中,我们都不知道。”

  “嘲风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鹞鹰在一旁受不了地插嘴。

  青年上卿苦笑,嘲风的个性还真是没人能受得了呢。

  是的,鹞鹰虽然号称能看尽天下事,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看得到,它也是透过其他脊兽的眼睛来看尽天下事的,也就是说必须要有房屋,屋顶还必须要有脊兽石刻才行。而北疆一带,房屋也都是极其简陋的,连帐篷都是临时搭建的,所以根本不在鹞鹰的势力范围。

  其实这个也蛮好解决的,只要在上郡的某个屋顶上装只脊兽就可以了,但他身体的异常,并不想让两只脊兽这么快就发现,所以才一直用其他理由搪塞。

  不过偶尔和两只脊兽聊聊天,确实心情会变得轻松一些。有时候,青年上卿也会想,若他选择做个没心没肺无牵无挂的人,也许就不会如此痛苦烦恼了。

  可是,那也不会是他了。

  香炉里的熏香球很快就燃烧殆尽,狻猊也重新安静了下来。它所需的烟火也并不多,即使现在再燃着一个熏香球,也不能让狻猊醒过来了。

  青年上卿拿起一旁的丝帕,仔细地擦着狻猊头上的香灰,却在片刻之后停滞了动作,任由那丝帕从他指尖滑落。

  因为一柄锋利的短剑正横在了他的脖颈间。

  “嘘……不要出声。”带着古怪口音的男声,在他的耳边突兀地响起。

  青年上卿听话地一动未动,在北疆一年多,他也听过这种古怪的口音。

  这是匈奴人学说秦语时,捋不平的舌头造成的口音。

  也就是说,他的帐子里,居然跑进了一个匈奴人!

  听这人的声音,虽称不上中气十足,但绝没有痛苦之意,对他也没有怨恨之情,所以应该不是今天他用手弩射中擒获的那位俘虏。看来王离的手下还没不中用到那种地步,不过居然让军营重地之中混进了异族人,这营防也没好到哪里去。

  青年上卿的头脑飞速运转着,身后那人又再次开口:“我听到有说话声,帐内可还有他人?”

  感觉脖颈上的利刃又加重了些许力道,青年上卿琢磨着对方应该在帐外没有待太久,而最后嘲风都在说一些无痛关痒的话,并没有什么机密。他略略放心,平心静气地淡淡道:“无人,在下自言自语而已。”

  “哼!”那人又怎么肯信,但这军帐也就转身的大小,有没有人一览无余。

  青年上卿留神听着身后人的动静,却见此人绕到了他的面前,虽然收了匕首,却直接拿了他挂在帐中的手弩。已经上了弦的箭镞就直直地对着他,在烛火下闪着寒光,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但青年上卿的目光也只不过在那手弩上一晃而过,并不把这个随时可以夺走他性命的凶器放在眼内。他直直地看向这位胆大包天地敢只身闯入秦营的匈奴人。

  从对方狼狈不堪的衣衫、脏污的面容还有疲惫的神态上来判断,这人逃入秦营必定也是迫不得已,应该没有同伙。而且从对方一手持着手弩,一手开始解决案几上的饭食来看,青年上卿多多少少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喏,也许对方选中了他的营帐,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案几上的晚餐没有动过。

  这三年中,因为腹中不知饥渴,青年上卿在私下一般都不再吃食,今日也是如此。

  那人虽然狼吞虎咽,但姿态却自然好看,而且全身心戒备着,肌肉绷紧,一双像鹰隼般的利眸,从未低头去看食物,而是一直牢牢地盯着他。就像是一只在草原上大快朵颐的孤狼,虽然享受,却也防备着其他动物的抢食。

  青年上卿思考着,他应该如何才能示警,告诉那帮士兵,他们想要找的冒顿王子,此时就坐在他对面。

  亲兵端来给青年上卿的晚饭,份量特别足。就算是饿了好几天的冒顿王子,在吃了一阵之后,也开始减慢了进食的速度。那双泛着绿光的眸子像是看穿了青年上卿的想法,冒顿王子勾唇嘲讽道:“不要耍花样,也许我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青年上卿撇了撇嘴,他是得多傻才会信这话?两军交战,势如水火,冒顿若是生离此地,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况且他既然猜出了对方是冒顿王子,就绝不可能让对方生离,青年上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恐怕在吃下那么多丹药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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