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钺斧第3/4段
但偶尔,赵光义也难免怀念起过去,那是可以和大哥欢笑无忌的时光。
“二弟,在想什么?”赵匡胤交代完政事,挥退旁人,就发现自家二弟正一脸神游太虚的表情,不由得拿起手边的天钺斧伸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没什么,昨晚有点没睡好。”赵光义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家大哥很喜欢这柄天钺斧,可是这不代表其他人会喜欢。他听说大哥前几天因为一事大怒,顺手就拿起天钺斧砸了过去,那惹祸的臣子连门牙都被砸掉了。现在那帮臣子们参奏时一个个都保持着安全距离,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赵匡胤见自家二弟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天钺斧上,便状似不着痕迹地问道:“二弟,朕还从没问过你,这柄玉斧你是从哪家店买到的?”
赵光义一愣,这一晃都九年过去了,大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事?赵匡胤轻咳一声道:“不记得就罢了,朕也就是随口一问。”
“不,臣弟还真记得在哪家店买的。”赵光义摇了摇头,“因为那家店的店名挺别致的,所以臣弟一直没忘。”
“哦?说说。”赵匡胤被吊起了胃口。
“那家店叫哑舍,古董无声不能倾述之意。”赵光义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大哥的神情。
赵匡胤默念了几遍哑舍之名,点头赞叹:“那老板定是个雅士,回头有空二弟定要陪朕去拜访拜访。”
赵光义心下一惊,自家大哥现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了,居然会用到拜访这个词?但他来不及多想,连忙道:“皇兄,那家店在第二天就搬走了,我也没有见过那家店的老板,这玉斧还是因为那家店急着搬走,我从那店里的伙计手中贱价买过来的。”他并没多费唇舌解释当年和那少年的赌约,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不能告诉大哥,连锦盒里的那片锦布他也不能说。
赵匡胤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那家店着急搬迁,他二弟当年带的那么点钱,又怎么可能淘到这么好的一件物事?如此想着,赵匡胤也就释然了。他摩挲着手中的天钺斧,忽道:“二弟,你觉得义社十兄弟该如何处置?”
赵光义神情一凛,义社十兄弟是当初他大哥仿造周太祖郭威在军中结社的做法,在殿前司系统中搞的一个组织。为的自然就是笼络和结交军中高层的军官,发展自己的势力。而这义社十兄弟自然也在之前黄袍加身的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喊着“点检做天子”的口号,拥护着赵匡胤成为了大宋天子。
现在这些人,反而成了赵匡胤的心病,现在这些人可以拥护赵匡胤当天子,那么他日,他们掌控了军权,自然也可以拥护别人,甚至他们自己。就算他们没有这个想法,到时候他们的属下也会有的。
赵光义小心地措辞道:“皇兄,您初登大宝,若是良弓藏走狗烹,会让众人心寒的。”赵光义觉得这事不应该这么早就办,大哥刚登基没几个月,根基尚不稳,若是动了这些亲信,那么其他人又会怎么想?就算是刘邦大杀功臣,也是登基几年以后的事情吧?
赵匡胤也知道赵光义说得没错,但若是被那些人发展了自己的势力,到时候再下手,就难办了。赵匡胤自己在军中发迹,也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现在四处征战,军官立战功实在是容易得紧。赵匡胤并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的回答,便沉了几分脸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此事再议。不过二弟,这殿前都点检的位置,我可不放心给其他人坐,你来吧。”
虽然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赵光义的心还是免不了狠狠一跳,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了“点检做天子”的那个木牌预言,更是眼皮直颤。为了掩饰,他连忙低头离座下跪谢恩。
听到平身的话语他站起身,看到赵匡胤脸沉如水地把玩着那柄天钺斧,显然是依旧忌惮那义社十兄弟。
赵光义无声告退,回到自己书房,翻了一夜,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杂物箱中找到了那块破旧的锦布,上面的字迹依旧鲜明无比。
“天钺斧,周武王之斧,姜子牙姜太师所制,传非天命之人所不能执。武王曾因此斧怒斩挚友,后大悔,言执此斧之人,猜忌之心大起,祸及左右,于武王十二年封印。”
猜忌之心吗?赵光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这天钺斧不是编造出来的吗?为什么……他攥紧了手中的锦布,一时心乱如麻。
三
公元973年,垂拱殿。
“砰!”赵匡胤把奏折狠狠地拍在御案之上,一个印花影青圈足碗被扫落在地,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里面的羹汤洒得四散飞起,溅在赵匡胤的云龙红金条纱绛纱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迹。
可是并没有内侍敢来收拾,此时这垂拱殿内,只有赵光义一个人。赵光义眼观鼻鼻观心,他大哥看到的奏折,是他递上去的,自然知道他为何震怒。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商州司户雷德骧之子雷有邻状告中书堂后官胡赞、李可度请托受贿,上蔡县主簿刘伟伪造履历骗取官职等数事。其实这些事如果单拿出来,根本就细碎得报不到皇帝面前,可是整合在一起,便完完全全地指向了隐藏在这些事后面的一个人,宰相赵普。
如果没有赵普包庇,是不可能有人敢欺君罔上,以权谋私的。
赵光义低头看着依旧在地上震颤的杯碟碎片,默默想着,也许他大哥以前是信任赵普的,甚至拿他当家人来对待,还经常去他家里作客,直呼赵普的妻子为兄嫂。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是会变的。
当初他大哥刚登基一年,便在赵普的献计下,杯酒释兵权,和平圆满地解决了武将专权的事件,把军权收回囊中。他大哥任命赵普为宰相,但也并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匡胤设立了枢密使以管军事,三司使以管财政,让原来事无不统的宰相,沦落到只负责日常的行政事务。此外,他还分别设置了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和三司副使作为三者的副手,互相牵制约束,把宰相的权限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可见其对赵普的猜忌之心有多重。
可就是这样的防范,也终究放不下心。
地上的杯碟终于停止了震颤,赵光义弯下身,把碎瓷片捡在手中,慢慢地收拾起来。这种活其实用不着他来做,但他怕他不做些什么,就要说些什么。与其说错话,他还不如多做事。
大哥有时候看起来会很大度,赵光义这样想着。那周世宗柴荣的儿子,没有被杀,反而被封了个郑王。要知道那些功勋之臣也只是在死后才追封为王,大哥说大宋以后要无在世的异姓之王,但第一个破例的就是那姓柴的小子。应该是那小子没有丝毫威胁吧?那投降的蜀后主孟昶,也好端端地封了官职,享尽天年之后追封了王爵。估计南面的那个南唐李煜,前几日让他来汴京开封,却托病不来。这敬酒不吃吃罚酒,没多久就要发兵攻打南唐了,早晚也会成为李后主,来开封当个闲人散客。
也就是说,大哥对于没有威胁的人,都是很宽容的。可是对待有威胁的人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义社十兄弟、赵普……接下来会是谁?
赵光义的手一抖,锋利的碎瓷片划过食指,血滴立现。他把食指攥紧,克制着心中的激荡。
他好像,离大哥,有些太近了,近到那种会被大哥猜忌的距离了。虽然他相信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但当他抬起头,看到他大哥摩挲着手中的天钺斧时,心中就忍不住产生刺骨的寒意。他怀里的那片锦布自从重新找到之后,就未曾离过身。那上面的字迹已经倒背如流,深刻在他心底。
执此斧之人,猜忌之心大起,祸及左右……
“传朕旨意,责御史台调查,若情况属实,严办。”赵匡胤冰冷的声音缓缓传来,“另,参知政事薛居正、吕馀庆升都堂,与宰相同议军政大事。”
赵光义拜服领旨,手指抵在冰冷的地砖上,伤口刺痛。他知道,这是他大哥公开表示不信任赵普了,赵普的宰相,最多一两个月就当到头了。
祸及左右……现在左膀右臂已去其一,那他呢……
公元976年。
烛影绰绰,熏香袅袅,赵光义为赵匡胤满上一杯他最爱喝的蒲中酒,这蒲中酒源自蒲州酒,在北周时就名扬天下,至隋唐尚经久不衰。赵匡胤只要饮酒,就必饮此酒。
赵光义见赵匡胤举杯一饮而尽,不由得担心地劝道:“皇兄,你还在病中,喝酒伤身。”
赵匡胤则一摆手道:“无事,只是风寒罢了。难得病中偷闲几日,喊你过来喝喝酒,你可别扫兴。”
赵光义笑了笑,大哥勤政爱民,自从赵普三年前离任,这朝中的大小事务,都由赵匡胤亲自过问,可想而知会有多辛苦。看他脸色不错,便也就不再劝阻,伸手再替他满上一杯。
这一杯赵匡胤倒并不急着喝了,此时已经是夜深之时,他和赵光义两人盘膝坐在案几两头,两兄弟如此亲近地独处,倒也是近年来极少见的一幕;赵匡胤默念了几遍哑舍之名,点头赞叹:“那老板定是个雅士,回头有空二弟定要陪朕去拜访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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