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明扇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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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再定睛看去,却见那抹烛光已经完全隐入了幽暗的山林中,再也看不到了。

  意气风发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朱元璋心情颇佳地一挥手道:“算了,把他放回皇觉寺,好生对待吧!”

  二

  公元1390年,应天府皇宫。

  朱允从大本堂徐步而出,在踏入中左门后,穿过华盖殿。在这个像一座亭子一般,四面出檐,渗金圆顶的大殿侧等待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奉天殿的大门敞开,刚刚下朝的王公大臣们纷纷鱼贯而出。

  看着他们或诚惶诚恐或劫后余生或精神恍惚的表情,朱允在心中暗叹一声。

  皇祖父最近处置了李善长,以谋反的罪名。朱允虽然只有十四岁,却也知道那位已经七十七岁的老人在退隐交还相位之后,就一直韬光养晦,安心休养晚年,绝不会有那种谋反的念头。可就在前不久,李善长被家奴告发而被杀,受牵连的有数名位高权重的侯爵,经过锦衣卫的调查,这件案子一发而不可收拾,到现在受到株连的官员高达三万余人。

  据说刽子手的刀都卷了好多把,刑场上流下的鲜血都浸染了地上的石砖,怎么都清洗不掉,就连天上下的皑皑白雪,也覆盖不了那种惨状,落地之后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整个大明帝国的朝廷上下都噤若寒蝉,这不是没有先例,十年前影响颇大的胡惟庸案,就有一万五千余人被杀。而现在的李善长案牵连更多,谁也不知道天子的雷霆之怒会持续多久,听说每天来上朝的大臣们都会和家人们说好遗言,也许出了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朱允从小被父亲朱标精心教育,无论言行都学习着父亲,相信仁德才是治天下的手段,皇祖父这番作为,在心底里他实在是无法认同。

  而他的父亲,自然也是无法认同的,父亲昨日在御书房因为李善长一案顶撞皇祖父,他也有所耳闻。他本不想在其中有所瓜葛,但今日大本堂上又少了几名学子,其中就有和他交好的程聪,这让他实在是按捺不住。

  待上朝的大臣们各自前往官署,朱允确定今日并无大臣在早朝上被迁怒斩首,便确定了皇祖父今日心情应是不错。放下了心,他掉头捡了条路往御书房而去。一路上所遇的太监宫女均侧身低头向他行礼,连侍卫们都没有一人敢拦阻他。他们这些在宫中行走的人好像更能体会到外廷的动荡,连那些高官贵族们都朝夕不保,更何况他们这些下等人。

  朱允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御书房,守在门外的是皇祖父最信任的太监而聂,朱允和他低声问了好,后者极是受用他这种态度,温和地让他先进了暖阁等候,再快步走进去通报。朱允站在剔红锦地嵌百宝屏风外,隐约可以听到御书房内皇祖父的声音,不一会儿而聂便走了出来,朝他点了点头。

  朱允察言观色,觉得而聂的表情平和,便知今天皇祖父的心情确实不错,这才放下心走进去给皇祖父请安。

  朱元璋今年已经六十三岁,是知天命的年纪,但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事必躬亲。朱允请完安后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父亲果然也在御书房内,而坐在御案之后的皇祖父依旧手中拿着他那把扇子,不管现在已是天寒地冻,从不离手。

  “允,你来得正好。”朱元璋慢慢地摇晃着手中的折扇,带起的风让他的胡须缓缓飘动,双目微闭,看上去平静而祥和。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大明帝国的主人却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无害。只听他徐徐说道:“你今年已经十四,在大本堂学了那么久,也应该懂点朝堂上的事了,你觉得李善长一事如何?”

  这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但朱允既然主动来这里,便早备着被皇祖父提及此事。所以迎着一旁父亲担忧的目光,朱允平静回答道:“皇祖父行事自有道理,只是牵连的人太多,恐怕会有违天和。”

  朱元璋摇动扇子的手微微一顿,微闭的双目缓缓睁开一线,不知喜怒。

  朱允此时却已经看到了御案之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件东西。

  这里是大明帝国最豪华的宫殿,殿顶上有精致的斗拱和镶金的天花藻井,撑殿的圆柱重檐上都盘着金龙,脚下踩着的是波斯长毛地毯,桌上摆着的是绛州澄泥砚、彭氏湖州笔,还有洪武年间新烧制的洪武青花瓷笔筒等林林总总价值连城的器物,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居然有一根荆棘摆在御案之上,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此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皇祖父派人寻来的。而皇祖父为何会派人寻此物?那必然是想要说明什么。

  朱允本就是很聪明的一个人,自是不会认为皇祖父这是要谁负荆请罪,稍微一思考便得出了答案。

  朱元璋一直留意着朱允脸上的表情,见状便问道:“看出此物的深意否?”

  一旁的太子朱标心中一阵紧张,他和父皇刚下朝,还未言及于此。他自然能看出父皇的意思,但儿子毕竟年纪轻,他怕他会应答出错。

  只听朱允温文尔雅地缓缓说道:“皇祖父选的这根荆棘,代表的应是大明帝国。现在帝国初建,根基不稳荆棘丛生。皇祖父的意思,应该是想把这根荆棘上面的刺都拔掉,让父亲比较容易地握在手间而不受伤。”还未变声的少年声音显得有些稚嫩,但听上去却是令人无比舒服。

  太子朱标提起的心重新放回了肚子,起身恭敬道:“父皇用心良苦,儿臣诚恐。”

  朱元璋此时却并不在意朱标的表态,而是合上折扇,隔空点了点那边的朱允道:“允,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朱允垂下眼帘,紧攥拳心用刺痛来给自己以力量。他听到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皇祖父,可是你要如何确认你砍掉的都是荆棘,而不是未来有可能生出的枝丫,甚或有可能是以后的枝干呢?”

  太子朱标狠狠地吃了一惊,随后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其中有着担忧又有着自豪。

  毕竟这样的话语,也就只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郎才能说得出。

  朱元璋并未动怒,反而欣赏地看了眼站在殿中央的孙儿,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另一个问题:“今日你来这里,是为了你的父亲?还是为了那些官员?或是别的什么目的?”

  朱允的身躯微微一僵,他自然可以说是为了担心父亲触怒皇祖父,也可以说是不忍皇祖父杀孽太重有违天和,甚至还可以用四书五经中大段大段的道理来驳斥于他。但他忽然想到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永远不要在你皇祖父面前说谎话。

  所以,朱允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我的同窗程聪今天没来大本堂上课……”

  朱元璋慢慢地展开折扇,像是很满意孙儿的回答,微翘唇角点点头道:“朕知晓了,明日便让他回去上课。”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半晌,这才郑重地说道,“至于你说的如何分辨荆棘与枝干,总有一天朕会让你知道的。”

  朱允闻言一震,随即体会到了皇祖父话语间的未尽之意,无措地抬头和父亲对视一眼,父子俩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亮光。

  三

  公元1398年,御书房。

  朱允心情颇为复杂地坐在御案之后,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是这么的快。

  父亲朱标渴望这个椅子渴望了二十五年,却在六年前就因病去世了。皇祖父力排众议,立他为皇太孙。在前不久驾崩之后,这大明帝国的皇位,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今年才二十一岁的朱允觉得肩头异常沉重,他这样年轻,又怎么能和皇祖父一样把持好这个帝国?

  朱允盯着御案之上静静躺着的那把折扇,皇祖父在去世前,已经把这折扇的来历和奥秘尽数告诉了他。这也让他了解了为何皇祖父那么笃定他杀的人都是荆棘上的刺,而不是枝条。

  只是,他并不是那么想用这把五明扇。

  他从小在皇宫中长大,见过了太多尔虞我诈。这里的人说假话已经成为了本能,因为有时候,不说假话根本活不下来。况且,有时候即使说的是真话,也会被人当成假话。

  而知道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朱允想起皇祖父,觉得他这一生活得并不快活。

  “明哲,你想知道其他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吗?”朱允最豪华的宫殿,殿顶上有精致的斗拱和镶金的天花藻井,撑殿的圆柱重檐上都盘着金龙,脚下踩着的是波斯长毛地毯,桌上摆着的是绛州澄泥砚、彭氏湖州笔,还有洪武年间新烧制的洪武青花瓷笔筒等林林总总价值连城的器物,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居然有一根荆棘摆在御案之上,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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