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青镇圭第2/4段
说到底,他的年纪也不是很大,城府还没有那么深。
更何况,如果真正想要把一个人收为心腹,就没有必要在对方的面前还掩饰自己的想法。
只是,这要怎么问出口呢?
扶苏装模作样地翻看着手中的军事情报,这些情报都是由快马交接送到秦王政的手中,后者会命人复制一份,第一时间送到他这里。并不是想要这个还未束发的公子扶苏能有什么过人的见地,只是在潜移默化地培养他执政的能力。
正忍不住把眼神从写满情报的竹简上,转移到身侧的少年身上时,扶苏忽然发现那少年居然转过了头来,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扶苏忍住想要躲开的冲动,定定地看着他。
少年还很稚嫩的脸庞上一片沉静,只听他淡淡地开口道:“若是公子想问宫中的流言,请尽管问。”
这样的机会,扶苏自然求之不得。他放下手中的竹简,沉声问道:“孤听人传汝曾是罪人吕不韦的门客,可有此事?”
少年淡薄的唇轻蔑地一勾,缓缓道:“公子居然信?吕相去时,臣才几岁?何来门客之说?”
扶苏自然知道这种流言荒诞不经,可无风不起浪,他顺势继续追问自己一直疑惑的问题:“卿之祖父曾离秦国,封地被夺,那……卿居何处?”扶苏一字一句地斟酌,生怕有所冒犯。
但虽然小心到如此地步,少年闻言,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僵硬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紧握成拳,少年低垂眼帘,掩住了双目中的情绪。“祖父去后,甘家如大厦将倾,万劫不复。臣幸得师父收养,才得以有今日。”
“师父?”扶苏挑了挑眉,毫不掩饰对于少年口中那个师父的兴趣。能将一个孩童调教成秦国上卿,那本人又将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少年抿了抿唇,像是在犹豫什么,半晌之后才艰难地说道:“吾师……曾是吕相门下之客……只是闲散人等,寻丹问药而已。”
扶苏一愣,这才知道这流言居然还真有些靠边。他此时才注意到,少年口中一直是称吕不韦为吕相的,看来虽然并无直接瓜葛,这少年也绝不是踩低捧高之辈。看着少年木然中难掩紧张的神色,扶苏不由得一笑道:“无妨,当年吕相门下三千门客,多数乃是滥竽充数罢了。”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对味,他这不是说人家师父是滥竽吗?
果然见少年的脸色一沉,扶苏这下也不好再去细问他师父的事情。不过反正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就行,报到父王那里,总会能找到的。扶苏也厚脸皮地当之前说的话根本不存在,反正父王无数次地言传身教让他明白,身为上位者就是需要城墙厚的脸皮。
“汝师只汝一名弟子?”扶苏发誓,他只是受不了殿内窒息的气氛,随口一问,绝对不是想要套话。
少年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一板一眼地恭敬回答道:“吾师来秦前,曾有一位弟子。臣曾听师言及几次,但并未见过,那位师兄应在赵国。”
扶苏的眼角余光正好瞥到手中的军事情报,不由轻笑道:“赵国,已成历史矣。”说罢便把手中的竹简往少年的方向递去。
少年脸色微变,连忙双手接过竹简,细细看去。
秦趁赵连年天灾再度发起攻击,武安君李牧领兵迎之。李牧镇守边疆多年,败秦数次,王翦不与其针锋相对,便对赵王迁用离间计。李牧功高震主,赵王迁早就心存忌惮,离间计一出,赵王迁便夺李牧军权。李牧因前线秦国大军压境,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拒绝交出军权。此举令赵王迁越发不安,下令派人暗中逮捕李牧,夺其虎符。
“赵王迁自毁其臂啊!武安君愚忠矣。”扶苏用食指轻敲桌面,开始思考着是否要救李牧这个盖世名将。但这个问题,恐怕他父王也曾考虑过。这战国乱世的四大名将,起翦颇牧,白起、王翦、廉颇、李牧。秦赵两国分别拥有两名,但白起已死,廉颇老矣,只剩王翦与李牧……罢了,此时恐怕也已经晚了,李牧在赵国的威望恐怕要比赵王迁还要高,赵王迁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必然会雷霆万钧。
即使是愚蠢如赵王迁,恐怕也会懂得夜长梦多的道理。
扶苏的目光落到身旁的少年处,见他正好看完竹简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一接触,便已知彼此想的都差不多,均为这一代名将的末路而沉默了起来。
没有人会说王翦卑鄙,离间计自古便被用得炉火纯青,他们身处在不同的两个阵营,王翦只是简单地用金银财宝贿赂了奸臣郭开,便让大秦士兵免于战场厮杀,这是大功一件。而且若是赵王迁像秦王政信任王翦一样,无比信任李牧,恐怕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
少年的心情有些低落,他抚摸着竹简上的纹路,低低地叹息道:“何为法度?何为规则?是君父所言?是智者所言?还是圣人所言?……”
扶苏闻言一怔,他没想到,这句他们初见时他所说的话,少年竟一直记在心里。
“规则,分天道规则和人道规则。清泉自高往低而流,日月星辰东升西落,此乃天道规则,非人力所不能及也。吾辈亦不奢望。”扶苏转过身,拿起身后青镇圭的盒子,放在了桌面之上。想要碰触青镇圭的圭面,却又克制地收回了手,紧握成拳。他还不是王,所以没有资格拿起这面青镇圭。
“而拥兵几何,赋税几何,铸币几何,此乃人道规则。”
“于是乎,规则,应是君父所言。”
扶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面前的青镇圭,淡淡道:“这天下乱世已久,应有人另立规则矣。”
他没有说出口,但言下之意,少年却心领神会。
韩国已灭,赵国危在旦夕,秦国一统六国,指日可待。
这世间的规则,理当由最至高无上的那个人制定!
三
扶苏在殿内安坐,等着最新的前方战报。荆轲刺秦王,虽未尽全功,却引得秦王大怒,天下震动。秦王政派大将王翦,挥军伐燕。而燕国都城蓟的破城之日,也就在须臾之间。
即使过去了快要一年的时间,但每当想起那日在咸阳宫大殿上的危急时刻,扶苏都忍不住后怕不已。
荆轲带着樊於期的头颅和燕国督亢一带的地图敬献给父王,谁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图穷匕见。而父王的政令,大臣上朝不许佩带兵器,当时的场面无比混乱。虽然父王手中有剑,还有许多臣子拼死上前阻拦,但荆轲也是被砍伤了八次之后,才跌倒在地。
扶苏摸了摸右手的手腕,他当时也是反射性地想要冲过去的,但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却一直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腕。他完全没想到,那么瘦小的身躯里,居然蕴含着那么强大的力量。
直到荆轲被肢解分尸,对方都没有放开过他的手。
扶苏苦笑,也许最卑鄙的是他才对。十几岁少年的手劲能有多大?他如果真想要挣脱,又怎么会挣脱不了?
是他在一转念之间,思考得太多了。
如果父王真的被刺身亡,那么他就会登基……这也是少年在那一瞬间想到的吧?所以才不肯放他去涉险。
事后少年还特意去父王面前请罪,把他没有上前护驾的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甘愿受罚。
他却什么都不能解释,不能说。
只能保持缄默。
殿门外传来熟悉的玉环佩碰撞的清脆声音,还未等对方出声,扶苏便抢先道:“毕之,进来吧。”
“公子,燕都蓟京被破,燕王喜及太子丹逃奔辽东,匿于衍水后,燕王喜将太子丹斩首以献秦王。”还未等进入殿门,少年清朗的声音便已经传来,显然也是迫不及待。
扶苏闻言皱眉,虽然他对太子丹恨之入骨,但两人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所以也并不觉得对方所作所为有何不对。刺杀敌人阵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来瓦解危机,是政治上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若是真让太子丹一击得手,那么秦国现在即使是他登基为王,也必将是一团散沙。
毕竟他还太年轻,而且秦国树大招风已经成为众矢之的,若父王当真西去,那么就算已经被灭的几个国家,也会立刻揭竿而起死灰复燃。
这样目光独到的一个英才,居然会死在自己的父亲燕王喜手中,实在是令人唏嘘。扶苏想起多年之前,他也曾经与在秦国为质子的太子丹有过几次接触,现在却已物是人非,不禁目光微沉。
每个人都会死去的,但如此繁花似锦的人间,又有谁不留恋?
扶苏想到父王最近几年开始召见方士,不由得长叹。他也没想到,自家侍读的师父,居然就是一个方士,虽然对方只留在宫中一年便神游四方去了,但也许当年他无意间的那个引荐,导致了现在甚至以后会濒临失控的局面。
&; 扶苏的目光落到身旁的少年处,见他正好看完竹简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一接触,便已知彼此想的都差不多,均为这一代名将的末路而沉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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