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第3/3段
屋还是那栋砖瓦平房屋,土还是湿润润的沃土,人也还是从前的已经打了霜的人,就是屋后面添置了鸡屋和猪圈。张道然屋里屋外,东望望,西瞧瞧,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那张老式的木架子床迷茫过他的洞房花烛夜,这里是生他养育他成人的旧居故土,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与他的生命紧密地联系着,尤其他未曾见面而在梦中联想勾画出的纯朴善良的慈母,他是母亲生命的再生!没有这一切,就没有他张道然。他环视着这一切,对它们有一种特新鲜,特亲切之感,他好不舒畅地长长地嘘着,好象这一切和自己就是孪生姊妹似的,手足情深。张老爹没有搜寻到媳妇冉腊娥,以为她是有意回避着,忙朝屋内喊:“腊娥,腊娥,是道然回来了。”冉腊娥然听到喊声,知道躲不过去,象大姑娘似的,羞羞答答低头抬眼地出房来,便说:“你回来了。”张道然留意地望向她“嗯”了声。然而,他吃惊地发现腊娥没有了过去的红润笑脸,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上了沟港河叉,镶上了牛皮似的脸,花白的头发一根根抽象着韭菜似的向后倾着,那目光在与他碰撞的那一瞬间还是那么清辙透底又苦于深渊。冉腊娥终于抬起头来,扬眉吐气地招呼大家说:“你们坐,你们坐,真不知你们来的,一点准备也没有。”刘光灿忙上前说:“您不忙,您坐。”他们知道张县长的家庭情况,今天是亲眼所见,当然不会错把她当成张老爹的什么人。关于这个家的传闻有些色彩,张老爹为避嫌,进城住过二次,每次不过一星期。可他不习惯城里人的生活,也心疼孤独留守的儿媳妇,硬不肯在张道然那里住,其实张道然就想孤立她在家,逼着她找个相好的进门,以把老屋作为给她的补偿,弥补良心上的空缺。张老爹认准了居住生活在本乡本土,也好有她个伴做,也让她好照护自己,这俩位翁媳孤身了一世,相依为命,纯情相处,在世上可是难寻第二家了。张老爹还认准了在本乡本土活得地道,活得自由自在,没有在城里那么多门门槛槛拘束。当然,每年春节,友琼都要回老家一趟,看望他们,带给他们一年的喜悦。
此时,张家的房前象搭台唱戏地热闹起来,男女老少闻讯而聚,嘻笑相辨。过去教过张道然的私塾启蒙老师,都已八十多岁高龄的张治民老人,没有柱拐杖,很精神的来到张家。因为早在四十多年前他就看中张道然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如今果然出人头地,荣归故里,令张老先生感到格外的欣喜和荣耀,他担心张道然忘了自己,挤过去喊:“道然,你真的回来了。”张道然一眼就认出了恩师,忙伸手紧紧地握住了他干瘪抖擞的手。张道然忙亲热地向大家介绍说:“张老爹是我的启蒙老师,学问渊博,资深望重。”他亲切地对张老先生说:“您请坐。”见没有了座椅,自己忙站起身来,司机小刘机灵地位让给张老爹。他们坐下后,张老爹眨巴着眼,有语欲吐不出。张道然知道老人年岁大了,激动过度,便问候:“您老身体还好?”张老爹这才说出话来:“搭政府的福,还好!”他接着顺畅地说:“这么大一个家,你不好当啊,为难啊!”张道然抱歉地说:“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望您老人家,倒把您惊动来了。”张老爹说:“一样,都一样。”在农村有行客拜坐客,不拜只当不晓得的说法,张老爹主动来是有大事要跟他说,他已经揣在心中好长时间了,他接着说:“我来是想挨你坐坐,说说我心时话,把我的一些想法说给你听听,不知对不对,我死了也瞑目哟!”张道然祝愿地说:“我看您硬朗着呢,起码是百岁高寿的,您放心吧。”张老爹说:“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也是黄土堆齐颈脖的人了,我就想跟你说说,农家政你没有读过,是我没有教过,那是古人传下的一种科学著作,后经明代上海人徐光启编纂,书中的知识尽管已失去现实的实际价值,而品咂其中的滋味,有甜美、有辛酸、有历史感、有现实感,还有一种复杂的不好言说的亲切和凄怆。官出于民,民出于土,农村是我们的根,是我们国家和民族最广大的面积和人口,是艰辛的生活啊!”张老爹说着说着,中气不继,哽咽了一下。张道然说:“你慢慢说来,我在听着。”一旁有人插话,张道然又用手示意暂不说。张老爹继续说:“我不喊你张县长,道然,我的心情你明白吧,农家政书的意义你明白吧?”张道然听得真切,仿佛眼前只有张老爹一个似的,他是老师,其余的人都是启蒙的学生,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仿佛找到了大县困惑的解围真谛!张老爹见张道然没有了刚才的爽快,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忙立起身告辞,任凭张道然怎么挽留,他还是执意走了,张家又恢复了说笑颜开的热闹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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