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3/4段
未几宫女送上午膳,都是特地吩咐小厨房准备的食物,有些还是王氏及石氏亲自下厨。玉旒云喜爱甜烂之食,故枣泥、细沙、莲蓉的精细点心摆满了一桌。不过细心的玉朝雾皇后也未忘记石梦泉的口味,来自他南方家乡的茶酥便特特地放在他跟前。石梦泉心里一阵暖意,再看看母亲慈爱地坐在一边,几乎忍不住要掉下泪来。
饭毕上了茉莉香片茶,此时远征的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按宫里的规矩,皇后该歇午觉。可是玉朝雾皇后拉了玉旒云的手道:“云儿,姐姐有话同你讲,你跟我进来。”说着便把玉旒云带到暖阁里。
这倒有些不寻常。石梦泉想,素来皇后和他们都是无话不谈的……不过……他忽然记起了前夜庆澜帝那句“等你姐姐来和你讲吧”——是什么事?玉旒云凡事向来不瞒他的,惟独这次,宴会散后也只字未提。
是什么事?
他正狐疑,便听暖阁里玉旒云叫道:“做梦!做梦!想也别想!”从声调听来,显然是生了很大的气。
究竟是怎么了?他询问地望向母亲和姑母。
两位妇人都露出了愁容。石氏道:“皇上叨念了很久了,要给玉将军指婚。”
“什么!”石梦泉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指婚?”
石氏道:“是啊。昨儿个皇上和玉将军提起了,玉将军不肯答应,皇上便来叫皇后娘娘相劝呢。”
“这……这……”石梦泉只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怎么会……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指婚……怎么会……”
石氏低着头不看他,自道:“不是突然想起……按说,玉将军也不小了,难道还能一辈子这样下去?毕竟……毕竟……”
“毕竟你是个女儿家呀!”暖阁里传来玉朝雾皇后几近哀求的声音,“云儿……”
“不要说了!”玉旒云激烈地打断,有什么东西被带翻了,发出一阵破碎的声音。“自从拿起了这柄剑,我就没打算再放下。我这一辈子都不是女人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玉朝雾的声音里带着呜咽。
何苦?石梦泉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可是——他心如刀绞——指婚,怎么会闹出指婚的事来?
“我听说……”石氏嗫嚅着,“这事儿是翼王同皇上提起的,所以皇上的意思,翼王爷同玉将军年纪相当,可作首选……不过,也要看玉将军自己的意思……”
翼王?石梦泉捏紧了拳头:难怪方才在前殿有那么暧昧的眼神。
“他想也不要想!”玉旒云咆哮道,“那种混帐,我不刺他几剑已经算他走运了!”
“云儿……”玉朝雾的声音哀怨而无奈,“毕竟那是皇上的亲弟弟……况且皇上也说了,满朝文武、亲贵大臣,随便你挑……”
随便挑……石梦泉的指甲陷进了掌心里,痛入骨髓。
“娘还能不知道你的心事么?”王氏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可是,玉将军是什么出身,你又是什么出身?这是……不可能的啊。”
我知道。石梦泉在心里说,我从来就知道。她不是我的玉旒云,可我永远是她的石梦泉,只要是为了她,刀山火海我也不怕……只为达成她的愿望,只为她真心的一笑……我算得什么,她根本不必知道!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缓和了面上的神色,冲母亲笑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玉将军和儿子一处长大,每每有亲贵子弟欺负儿子,都是玉将军为儿子出头。儿子能有今天,都是玉将军的提携。她是儿子的恩人……说句最不知高下的话,皇后娘娘待儿子如兄弟,儿子也视玉将军为手足。玉将军若是能夫妻和美,儿子只会替她高兴。”
“你……”王氏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
“儿子几时和母亲说假话了?”石梦泉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只是翼王爷他……”
“不用再说了!翼王根本就是混帐王八蛋!”玉旒云怒气冲冲地从暖阁里奔了出来,“姐姐休息吧——梦泉,咱们走!”说完,根本不顾后面玉朝雾皇后泪眼婆娑,也不理会石氏、王氏,径自闯出门去。
石梦泉也只有匆匆行礼告退,追了出来。
玉旒云在前面头也不回疾行如飞,只片刻的功夫便离开了凤藻宫,进入了无极殿的地界。按禁宫的规矩,非皇帝特诏,常人不可进入由天极、太极和无极组成的中轴线,只可从外围的步道绕行。违者将治僭越之罪,刑罚可至圈禁,甚至凌迟。
石梦泉见玉旒云脚步不停地直闯向正德门,连忙一把将她拉住了,道:“将军,去不得!”
玉旒云先还挣扎了两下,接着才仿佛清醒了,生生立住。她的肩膀颤抖,显示她的情绪还相当激动。不过石梦泉知道,她总能很快冷静下来。
果然,当她转过身的时候,面上已经恢复了冷淡的表情,和战场上一模一样。
“长久不进宫,走路竟然犯糊涂。”她自嘲道,“不过你猜我这样闯进去,究竟会不会被治罪呢?”
石梦泉答不出来。
玉旒云自冷笑道:“我倒很想看看谁敢治我的罪。”
石梦泉愕了愕,想提醒她不要找些无谓的麻烦,然而玉旒云已走上了步道,他便跟了上去。
两人都是默默。石梦泉很想找些话题来缓和下气氛,但是“翼王”、“指婚”就像是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他心里,让他觉得不仅心情沉重,连步子都迈不开。
最终还是玉旒云先开了口:“满朝文武怎么看怎么讨厌。不晓得他们后来把顾长风怎么样了?”
石梦泉一愣:“将军想找顾侍郎?”
玉旒云笑道:“我虽然巴不得明天就踏平楚国,但是你不觉得他那番关于‘一统大业’和‘天下’的论述很有意思吗?如果南方七郡遭了灾,我们远征时吃什么?走,上他家找他去!”
顾长风万没有想到昨天自己才骂“武夫当道”,今天玉旒云和石梦泉就来拜访——他早晨到衙门里去,遭尽了白眼,陈清远很明白地跟他说:“玉旒云是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又是个小心眼儿的。你敢指名道姓地骂她,哼,我看你还是趁早告老还乡,免得留在户部累人害物。”顾长风一怒之下回家准备写死谏书,不想才铺开了纸,玉旒云和石梦泉就上门了。两个人连随从也没带,便装而来,就像是两个国子监的年轻学生似的。顾长风见他们对自己又温和有礼,一时竟摸不着头脑。
“我是特地来听听顾侍郎对于治蝗有何高见。”玉旒云道,“我很好奇哪!”
既然是谈关乎民生的正事,顾长风就晓得怎么回答:“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五行之沴,地气为之也。水不润下,火不炎上,木不曲直,金不从革,稼穑不成,谓之失性。失性则灾异生。将军所问之蝗灾,即属水失其性。”
玉旒云点点头,又问:“那么水何故失其性?”
顾长风看了她一眼,道:“《五行传》曰:‘简宗庙,不祷祠,废祭祀,逆天时,则水不润下。’”
玉旒云皱起了眉头:“照这样说,凡遇灾异,只要祭祀求神就能解决,还要你们这些朝廷大臣做什么?”
顾长风一愕,面上露上一丝笑意,道:“本来以五行论灾异,是史家之笔。而后世数术之士兴,而为灾异之学者务极其说,至举天地万物动植,无大小,皆推其类而附之于五物,曰五行之属。谓人禀五行之全气以生,故于物为最灵。其余动植之类,各得其气之偏者,其发为英华美实、气臭滋味、羽毛鳞介、文采刚柔,亦皆得其一气之盛。至其为变怪非常,失其本性,则推以事类吉凶影响,其说尤为委曲繁密——说穿了是一句话,强词夺理。”
这下玉旒云也忍不住笑了。
顾长风又接着道:“只是,王者之有天下,应顺天地以治人,取材于万物以足用。若政得其道,而取不过度,则天地顺成,万物茂盛,而民以安乐,谓之至治。反之,若政失其道,用物伤夭,民被其害而愁苦,则天地之气沴,三光错行,阴阳寒暑失节……”
“这说法就不是强词夺理?”玉旒云不解。
“将军请听顾某说完。”顾长风合上书册,“天人相感,不是字面的解释。这所谓的‘天’,是‘道’,乃是人力所不可违抗。将军试想,大青河发源于雪山,自西向东而入海,将军能使她逆流吗?”
玉旒云想了想,道:“虽不可逆流,但史上曾有记载,在攻打紫印关的时候,太祖皇帝在大青河上筑起一道水坝,使……”
“使冀州段河水逆流,将军好记性。”顾长风打断,“可逆流的结果是什么呢?紫印关攻下了,但冀州被水所淹,葬身洪水的百姓不计其数。河畔的叠翠山山体下滑,洪水由隘口处流出,又淹没了魏州。更加,大青河从此改了道,几乎年年在冀州段和魏州段泛滥,朝廷每年都要征发大量民夫修筑堤防,耗费人力、财力无数。”
玉旒云和石梦泉互望了一眼:素来只关心用兵的他们,从没有想到紫印关之战的后果。
“
“这……这……”石梦泉只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怎么会……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指婚……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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