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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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师爷呢?”石梦泉问。

  梁冉自顾长风那边的一群官员里颤巍巍走了出来:“小的在。”

  “还不去掌秤!”石梦泉朝官秤、官斛一指。

  梁冉没有办法,向康申亭求指示,可康申亭眼睛直愣愣不晓得在盯着些什么。他只好硬着头皮磨蹭到了秤边,指挥两个军士把粮食袋子勾在了秤钩上,抬起来,又去拨秤砣。

  “慢着。”顾长风喝住,“朝廷仓场的规矩,像这样一袋米应该是多少斤?”

  “应该是……”梁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从官仓里运出来的,每袋是五斗,七十五斤。”

  “恩,”顾长风点了点头,“那么请先生过秤吧。”

  梁冉抹了一把额头上如浆的冷汗,复又回头拨那秤砣,好容易拨到了七十五斤的地方,秤砣直往下坠。百多道目光都戳着他的脊梁,他不得已,只好又把秤砣往回拨,终于秤直了,顾长风上来看一眼秤星,只有六十斤。

  他冷哼了一声,回身对石梦泉道:“石将军,玉将军忒也小气,运些粮食来居然缺斤少两。她若每一袋都少给咱们十五斤,这该克扣下了多少米粮?不会是她想把扣下的官粮拿去做军饷吧?”

  石梦泉道:“顾大人的话可不能这么说,难道官秤就不会有错么?”

  顾长风道:“笑话!官秤系由工部统一打造,任何人等胆敢私造、私改或者私毁的,视同欺君,按律当斩。石将军如今怀疑官秤,这可非同小可。”

  石梦泉也不坚持,道:“是错是对,过了斗再看。”

  顾长风也即命令:“过斗!”

  梁冉的手已经抖得根本就办不得事了,要将米袋子卸下来,舞弄了半晌也没个动静。顾长风索性上前亲力亲为,将米倒进了官斛之中,张了一眼,道:“石将军请看,这里量过也不及五斗――连六十斤都不到,看这标尺,只有四十五斤。”

  “岂有此理!”石梦泉怒道,“这官斗显然有诈!”说着,上前狠狠在斛上踢了两脚――斗中的米就更浅了,只没到标尺的“四十斤”刻度。

  顾长风笑道:“石将军,你不信也不成――方才那一踢,行话叫‘淋尖儿’,只有淋过了尖儿,这读出来的斤两才作数,所以这一袋米才不过四十斤。玉将军向皇上要了粮食,居然克扣了一半,这事,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人群中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看不明白究竟的,大概只有愉郡主一个。安平的百姓都晓得向日收粮时,梁冉即是硬用这些改造过的量器将人家的粮食秤少了一半,谁胆敢有半句埋怨的,必然丢出一句“官字大如天”,若还不服,便会遭牢狱之苦。那些被逼急了而硬闯粮仓的人,现在还押在大牢中呢!

  顾长风和石梦泉如此一唱一和,显然是要替老百姓做主了,小民的胆子都壮了起来,有人嚷嚷道:“就是那秤有诈!那斛也有诈!”这一带头,底下就跟炸开了锅似的,七嘴八舌,把经年的委屈全都抖了出来。

  顾长风伸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官秤、官斛都是工部所造,我国上下,皆为统一标准。没有真凭实据,我们不能怀疑。不过,假使有一件大家都确切知道其重量的事物,拿来过一过秤,那就可以验证究竟是否有诈了。”

  百姓都点头称是,议论着,究竟哪里有这样一件事物。一人道:“就是大佛寺里的铜佛呀,本地最最有名,三百斤不多也不少。”余人道:“三百斤的佛爷怎们能搬得过来?秤上也挂不住呀!”

  愉郡主听到,只觉好玩,想起从前听过“秤象”的故事,便道:“挂不住不打紧,只要有这么一件东西,本郡主自有办法秤它。”因吩咐旁边的士兵道:“快去运了来!”

  士兵都愣着,把眼望石梦泉,不晓得要不要听这黄毛丫头的话。看愉郡主那满面自信的样子,石梦泉点了点头。士兵得令而去,约莫一顿饭的工夫,果然把佛像运到了。

  愉郡主便让他们把佛像抬进总督府内,放在花园池塘的采莲小舟上。小舟下沉了数寸,愉郡主要了士兵的配刀来,在船身上刻下吃水线。

  “这里就是三百斤。”她道。既而叫人把佛像抬上来,换了四袋粮食上船,小舟下沉到原先的位子,吃水线分毫不差。“这也是三百斤。”她拍了拍手:“假如照方才量的,玉旒云克扣了近一半的粮食,那每袋粮食是四十五斤,四袋只应该是一百八十斤,铜佛像也应该只有一百八十斤――石将军,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居然没有和自己作对,石梦泉心里小小吃了一惊,不过更多是讶异于这小姑娘的聪慧,微笑着点头道:“郡主所说不错。”

  愉郡主听人夸赞,得意了,愈加忘记了自己找麻烦的初衷,把那配刀擎了,“啪啪”在手中拍着,道:“那么究竟是三百斤还是一百八十斤呢――有人说,铜像年月久了被磕磕碰碰或许短了斤两。本郡主也有个法子来验证。”

  她走到了面色惨白的梁冉跟前,道:“三百斤是四千八百两,梁师爷,你总督府的库银不会连四千八百两也拿不出来吧?”

  梁冉一跤跌倒在地:“四千八百两……这……”

  “这什么?”愉郡主逼问。

  康申亭阴阴地开口:“以现在的情形看来,佛像轻了一百二十斤多半是不可能的。那就是有人私改官秤官斛了。下官一定彻查此事――至于银子,历来成色有所不一,也做不得准。”

  他如此的说法,显然准备先吃了眼前亏跟着找个替罪羊了。梁冉听出自己多半被主子丢下,一时瘫软在地。但愉郡主可不理会这一套,只一心要把自己的绝妙好计都施展出来,直催促人开库拿银。

  顾长风倒好像有心要成全小孩子的心愿,道:“各地自铸银两,的确成色不一,各朝各代都大为头疼。但我国自太宗时设立了公估局,把外地流入的银锭批明成色且注明重量,成色低于律法之规定的银锭不予批估,需要重铸增色。所以,如今银锭的重量纵有差别,也十分有限,郡主若用来做砝码粗略估计重量,总归不会差出一百多斤。”

  “听见没?”愉郡主喝道,“还不快去开库拿银子来!”

  石梦泉点点头,士兵立刻得令而去。此时梁冉已经只有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力气了,康申亭的脸则好像那铜佛像,阴森僵硬,不知是气愤多一些还是痛恨多一些。

  没多一会儿,士兵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朝石梦泉禀报道:“将军,总督府的银库是空的。”

  石梦泉眉峰一蹙:“岂有此理!”

  愉郡主跟着嚷道:“你看清楚了没?总督府修得这么好看,我住的那间别苑也和父王的宅邸相当,怎么可能没银子呢?”

  顾长风冷冷一笑,怒视着康申亭和梁冉:“这要问康大人才知道。”

  “还问他做什么?”百姓里有人叫了出来,“就是把房子修得这样,才没银子呀!”接着,附和之声此起彼伏:“贪官!贪了我们的粮,又贪了朝廷的钱!让顾大人和石将军砍了你的脑袋!”

  如此一乱,康申亭向日交往的小官员们全都吓破了胆,淅沥哗啦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石将军饶命,顾大人饶命,下官可不敢贪污,都是被总督大人逼的……”

  石梦泉如何料到无心之中牵出了这样大一桩公案,他本是武将,不熟律法,一时之间不由得愣住了,要看顾长风怎么公断。可这般的沉吟,却被官员们误会,更加害怕了,梁冉竟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跟前,道:“石将军饶命,小的知道康大人把粮食藏在哪里,小的愿意带将军去取粮……”

  “在哪里?”莫非当真有四百万!

  梁冉不敢撒谎:“含元、存嘉、蓄瑞三仓各有地窖近百,都是昔年同楚国战事吃紧时为防安平被占粮食被夺而修建的。将军今天派人去抢含元仓……”

  “什么抢?”罗满打断他,“我们是替玉将军运粮食去含元仓。你哪只眼睛看见咱们的粮食上写了你们南方七郡总督府的名号?”

  “哎,到了这个时候,告诉他也无妨。”顾长风制止玩笑,“石将军和顾某正是想出了这个请君入瓮的计策――况且,这米上本来就不该写你南方七郡总督府的名号。这些都是国库的粮食,要写也只能写个‘樾’字。你现在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粮食的所在,以及确切的数目,或可将功赎罪。否则,欺君罔上,必然难逃一死。”

  “是,是。”梁冉碰头不已。

  康申亭却在一边啧啧地冷笑了起来。

  石梦泉不禁诧异地横了他一眼。

  他的脸色依然铁青,可这时却多了三分傲气,把脖子一梗道:“你们又不是钦差大臣,凭什么在此按律量刑?不到刑部过了堂,我就还是堂堂南方七郡总督。况且,你们有何证据说我欺君罔上?安平这里汇集南方七郡的粮食,除了安平是我总督府收粮外,别处自有县令、巡抚负责。他们要造假,岂能赖在我的头上?就安平本地收粮一事,向来都是梁冉一手操办。就是粮库的册子上也都是梁冉的名字。他私改官秤、官斛,又贪赃枉法,如今诬陷本官,本官可要到刑部大堂上去和他论个明白!”

  “康申亭,你――”梁冉向日是他的一条狗,如今可是急了要跳墙。

  在场的众百姓谁不知道师爷不过就是主人的舌头?都叽里呱啦地聒噪:“胡说八道,石将军可不是瞎子呢!石将军有那个……什么,尚方宝剑――就砍了斤都不到,看这标尺,只有四十五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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