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3/4段
石梦泉叫他读。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屠城事大,将军三思。”石梦泉不禁莫名其妙:“屠什么城?”
士兵也有点奇怪:“卑职不晓得,要不要交赵督尉来问问?”
“好,你叫他来!”
不时,赵酋就进来了,眼窝深陷,显然是这几日操劳军务,没有休息过。他自然先问石梦泉的身体,但石梦泉单刀直入:“屠城这么大的决定,也没问过我。”
赵酋也是一愣:“什么屠城?我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是我下的。”岑远从外面走了进来,“石将军病了,所以不知。有些楚军奸贼藏身在此山中,和山下的村民混杂一处。我担心他们已洞悉我军计划,为免走漏风声,所以令罗副将杀尽山下楚人,以绝后患。”
藏身山中的楚奸?石梦泉也担心过,当日向他们使用毒烟的人假如不是从远平城中来的,假如没有被他们斩杀或俘虏……的确是心腹之患。真如此,或许程亦风已经得到消息了也未可知!
然而屠城这件事……
见他皱眉不发话,岑远想起他之前训斥过自己不得擅作主张,于是把大嘴四带人打远平城的事仔细说了一回。讲到“楚人奸诈,假称俘获我方中人,企图混进城来”,被他识破,因下令就地格杀。然“楚奸”狡猾,身手亦很了得,只有三人毙命,其余都逃窜而去。“鹿鸣山地形复杂,我军初来,不习路径。今敌暗我明,时间紧迫,卑职才出此下策。请将军定夺。”
“既然敌暗我明,你怎知道楚军一定藏匿在山下村庄之中?”石梦泉道,“杀尽村人,难道就能斩草除根了么?而那村庄中有否古怪你知道么?楚人是否已经向程亦风求援,你又知道么?”
“我……卑职的确不知。”岑远道,“可是,我军不能坐以待毙……”
这说法赵酋也赞同,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石梦泉。
“不。”石梦泉摇头,“一动不如一静。假如程亦风收到消息率军赶来,罗副将的人马至少还埋伏着,可以暂时牵制。我们也得以通报玉将军,让她有所准备。假如罗副将进村屠杀,打草惊蛇……程亦风只会来得更快,提防得更加小心,咱们再想要偷袭牵制他就困难了。”
“照将军的推测,程亦风可能已经在路上了?”赵酋一凛。
“我不知道。”石梦泉只不过在床上靠了一会儿功夫,浑身又酸疼起来。要揣测对手的心思,实在是难上加难。尤其因为生病的缘故,思路混乱,一时间转过了许多的主意,但又一一推翻。只觉得手脚一忽而发冷,一忽而发热,心绪烦躁。
赵酋关切地问:“将军,您脸色不好,还是躺下吧?这应对之策,卑职可请教玉将军……还不去叫医官来?”
士兵应声要去,恰巧医官已在外面求见了。召进来,报道:“赵督尉要属下查验溪水,看看将士们致病的原因何在,属下已经查出来了。”
赵酋道:“且不提这个,你先看看石将军……”
“不……”石梦泉看医官神色,仿佛事有蹊跷,“先说溪水。有何不妥么?”
“回禀将军,”医官道,“起先赵督尉让属下验看溪水,不过是怀疑此地水土有异北方,我将士远到不服,才纷纷病倒。如今属下已仔细验查过,原来有人将巴豆粉、乌桕粉、白花蛇毒汁等物放入溪水中。此皆下泻之药,我军将士实在是因为遭暗算中了毒……”
“岂有此理!”岑远拍案骂道,“这些楚人个个都是阴险毒辣之徒。明刀明枪地拼不过咱们,就使这种狠毒伎俩——将军,不能再等了!楚贼上次已用毒烟,此番又下泻药,若继续观望下去,还不知他们又耍出什么花招来!石将军,请准我带一支人马下山,先屠尽了那个村子,或许可引得这伙藏头露尾的鼠辈出来。”
赵酋也道:“请将军准卑职前去,卑职一定不会暴露罗副将的行踪。”
等等……石梦泉艰难地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此乃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能不慎重,行错一步,就会把玉旒云推入险境,会让整个大青河战役失败。
“这些藏匿的楚军……”他缓缓地,边想边道,“虽说狠辣诡诈都是兵家常用之道,但自过得河来,我等屡屡遭遇这种下三滥的用毒之术,我觉得,这些人倒不像是军人。而且,他们的人马也不多,否则我们被毒烟所困时,他们应该乘机将我们杀光才是——罗副将被他们偷袭,也只损失了不到五百人……听说程亦风深得楚人爱戴,不少地方都组织了民兵乡勇,连这次攻下石坪城的也是民兵。我看,我们现在的对手也是这样一群人吧。”
“那岂不更好?”岑远道,“既然是乌合之众,将军又确认是民兵,咱们就更应该杀下山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石梦泉道,“步兵、骑兵、水兵,将军、都统、提督、总兵、千总,百夫长,十夫长……与军队打仗,看对方领兵的是什么人,就大体知道他下面率领了些什么人,行军的阵势,攻城的方法,即使不从兵书上生搬硬套,总也有些章法可言。我们打的仗多了,应付起来也就容易些。可民兵乡勇不同,没有一定的编制,也没有一定的章法,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怪招、险招,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冒冒然杀出去,不知会遇到些什么。况且,你愿意同他们正面交锋,他们却决不会和你正面交锋。你只会遭遇些更下三滥的手段而已。”
岑远道:“将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我们兵力就算没有他们的十倍,也有三倍、五倍,将他们围起来格杀有什么困难?就算这伙贼人不是藏身村中,大不了一把火烧了白鹿峰,再一把火烧了金鼎峰,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程亦风来就来吧。大不了和他一拼。死在他的手里,好歹也是死在楚国兵部尚书手里,好过死在什么民兵山贼的手中!”
“死又如何?”石梦泉看着他那激愤的模样,再看看赵酋旁边几个近随的士兵,也都是窝囊气不出不快。“死在谁手里,还不都是死?就看死的值不值得——玉将军让我们稳住局势,不到万不得以,我不想引得程亦风提早来到。”
“那要怎么办?”众人都是这个问题。
石梦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千头万绪中寻找出路让他疲乏得几乎睁不开眼。玉将军,假如我死了,你会如何呢?第一千次问出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假如他死了?
假如他死了?
心里忽如电掣一般。他笑了。
“将军?”众人关切又忧心。
“他们不是想毒死我们么?不是想我死么?”他说,“那我就死给他们看!”
阴暗的小屋里,娇荇在狼吞虎咽。一边的愉郡主只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饭食,烦躁地开口:“这时候你还吃得下?也不知道这群山贼到底想拿我们怎样!”
娇荇嘴里塞满了米饭:“郡主,您没经过那生死一瞬。我现在是从鬼门关转了一遭回来,觉得还是有吃就吃,能睡就睡最实惠,死了不遗憾。”
当时岑远下令放箭,当场就把她旁边的几名杀鹿帮帮众钉死,好在大嘴四身手快,拎了她就跑,这才拣回一条命来。又因为她泄露了自己的身份,杀鹿帮众人晓得辣仙姑所猜不假,知道握住一张重要的筹码,生恐一不小心把她俩饿死病死,那就利用不起来了,因而对她俩的态度都有改观,既不绑手也不堵嘴,只反锁在这间小屋子里。
愉郡主气鼓鼓的:“你还说——这乌鸦嘴。你是存心想我跟你死在这里了不是?石梦泉会来救咱们的。”
娇荇差点儿噎住:“郡主,您就别在那没心没肺的傻小子身上花功夫啦。我那么大嗓门喊出我是你的使女,叫他们来救咱——他们可好,嗖嗖直放箭。您以前又是黄连水,又是毒蛇汤的,寻石将军多少晦气,指望他来救你?”
“我……”愉郡主愣了愣,“可是,我也没把他怎么样呀。他要我教他打络子,我不也教了么?”
“还有呢?”娇荇道,“您还帮石将军做过什么正经事儿?”
愉郡主答不上来。
娇荇“哧”地一笑:“您给人家找了那么多麻烦,就帮人家做过一件事儿,就这件,后来还让您自己给搞砸了——玉将军的寿宴,您看您怎么搅和的?朝廷上下谁不知石将军对玉将军言听计从,就是玉将军叫他死,他也不会吭一声。您跟玉将军过不去,还指望石将军站在您这一边儿?”
愉郡主咬着指甲:“可玉旒云实在是很讨厌嘛!再说,就算他们不站在我这一边,我好歹是郡主,他们敢不救驾?”
娇荇冷笑了一声:“您是郡主——玉将军可安排了人手护送您回京,您把人给打晕了。石将军又没见到您。城上的那些人谁也不识得我这小丫鬟——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成了无头公案呢。”
愉郡主听她这样说,自己仿佛必死无疑了,鼻子一酸,“哇”地哭了出来:“那怎么办?”
娇荇其实是逗逗她兼发牢骚,自己何尝不想石梦泉立刻来搭救?要不然,当日在远平城下,她也不会冒险暴露身份了。然而好几天过去,竟然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实在让人不能不心焦。
但她还得安慰主子:“好祖宗,别哭啦,奴才逗您玩儿呢!石将军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主子晾在一边儿,他肯定在计划着哪,一时就来了,杀光这些强盗,给主子您出气!”
愉郡主擦着眼泪,梨花带雨:“真的?”
娇荇赌咒发誓:“再骗您,我就把自己这张嘴给撕了——来——”她端起愉郡主的饭碗:“你多少吃一点儿,否则瘦了几圈儿下去,石将军杀了来,都不认识您了,还不知道救谁好呢!”
“死丫头!”愉郡主这才破涕为笑,勉强吃了些饭。
这时,就听外面管不着的声音:“跑这么快做什么?赶去投胎么?”他这两日心情极差——贪便宜穿了愉郡主的棉衣,结果一天洗澡洗了五六回也解不了瘙痒。辣仙姑偏偏又没带着能解痒药的草药来,要山上现采,去到这时还未回,实在叫他着急。
那被他骂的只是一个小帮众,收住了脚步,答道:“二哥,出了大事了。樾军的那个主帅好像死了!”
“死了?”管不着一惊。
房里关着的愉郡主和娇荇更是犹如晴天霹雳。
那小帮众道:“这两天城上的士兵就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弟兄们日夜监视,发现有几岗少了好多人。今天再看,几乎没人站岗了。我们起初还想,定是五哥的毒药的厉害,让他们个个都拉得没力气,爬不上城,谁知,后来我们见到城门开了,有几个兵丁偷跑了出来。弟兄们一路跟着,听他们说,姓石的将军病死了,现在城里群龙无首,有人想回北方,有人罗副将的人马至少还埋伏着,可以暂时牵制。我们也得以通报玉将军,让她有所准备。假如罗副将进村屠杀,打草惊蛇……程亦风只会来得更快,提防得更加小心,咱们再想要偷袭牵制他就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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