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第1/4段
最新网址:www.wx.l</p>竣熙花了那样大一番心思,要程亦风冒着雪把两大箱东西送到符府去。但是程亦风连符雅的面也没有见上。家里的下人说,符雅一回来就已经歇了,吃的都是发散退热的汤药,睡得沉,不到明日恐怕不会醒来。程亦风如何好打扰,只能恹恹地自己回府去。
这后来,他可以说没有一日不动心思要去探望符雅的。然而公孙天成说道,趁着哲霖还在闭门思过之中,有许多准备功夫要办,加上西瑤那边签了合约不能不有所表示,樾国那厢不知玉旈云回国会有什么动静,都是需要烦心的事。程亦风因此忙得昏天黑地,连许多大消息都只是靠“听说”——
菱花胡同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白赫德等一应教徒统统无罪开释。朝廷又向死难病人的家属发放了安抚的银两,竣熙亲自写了一篇表达哀思的悼文,由礼部派官员在菱花胡同的教堂门前宣读,引了许多百姓来驻足观看。那些家中病人不幸罹难的,若也是教徒,大多当场将银两奉献给教会。彭茂陵那酌情减免税金的提案也获通过,基督教会所须缴纳之税金,只是普通寺庙之一半,因此白赫德一次缴清了所需的税金,然后向父老们承诺,所余之银钱还将用作治病活人之用。围观百姓但有先前对洋人存着畏惧之心的,大都改观,好些人走进教堂去看看这外藩菩萨究竟是何名堂。白赫德与众信徒自然宣讲福音。教会好不热闹。
这样的喜事符雅多半在场吧,他想。只恨自己无暇前去。便忽然又有了另外一种担心:符小姐以诚待我,过往我有难处的时候,她总是前来相助。我病时,她也毫不顾忌人言地前来探望,如今她病了,我却连问候也不问候一声,不知她心里会怎么想?
不由焦虑起来:符小姐对我说出肺腑之言,我却毫无表示,如今她怕是以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的一番情意被我这浪荡又窝囊的书生全然辜负了吧?
这可如何是好!急得心烦意乱,连公文也看不下去。
而忽然又眼前一亮:人虽去不了,但是可以写一封书信,聊表慰问之心啊!早该如此了!
这主意让他一时文思如泉涌,挥笔写就,又找出一本符雅向日提过想看的《秀水庵诗话》,将信夹在其中,吩咐童仆来送到符家去,顺便打听一下符雅近况如何。
童仆去了不久便回来,《秀水庵诗话》原封退还给程亦风不说,还扛了一大包袱书,都是往日程亦风借给符雅的。“这是做什么?”程亦风不啻掉进了冰窖里。
“符小姐已经痊愈,被皇后娘娘招进宫当差去了。”童仆道,“说是有一阵子不回府,自然她家里的下人就不能留下大人的书了。至于其他的书,都是符小姐临进宫前让收拾出来还给大人的。”
原来是这样!程亦风才松了口气,暗想:眼下就是冬至节了,宫里当然会忙一些。皇后娘娘如此倚重符雅,恐怕离了她,后宫就要翻天。不过,怎么也不体恤一下?人家大病方愈,立刻就招进宫去办苦差,唉!
他打发了童仆,自己将那些书放回原处。写给符雅的信就从《秀水庵诗话》里滑落。那是一阕《更漏子》,云:“彩笺长,锦书细,怅惘危栏独倚。无语处,未成诗,此愁谁得知?念前事,谈笑里,昨夜相逢恰似。朝与暮,总成痴,问卿迟未迟?”
已经很久没有写过这种婉约到近乎香艳的诗词了,程亦风看了暗笑,方才一时感触,大着胆子就写了,也不曾润色,要让符雅这样才思敏捷的女子看了,恐怕笑得不知怎样才好!倒幸亏没有送到符雅的手里——也幸亏没有落在他人手中,不然他可真没脸见人了!
不知符雅有没有一时感触信笔涂鸦的时候?
兴起之下,便将书一本一本细翻,想看看符雅有没有把诗稿夹在其中。然而一连翻了十几本,都一无所获。他一壁失望,一壁笑自己荒唐:符雅这样细心的一个人,又不喜欢把诗稿给旁人看,怎么会乱放呢?
正这样想的时候,忽见一张纸从书页中飘落,上面正是符雅的笔迹。如获至宝,他忙捧了细读,乃是一阕《忆江南》,词云:“挑灯坐,坐久忆旧时,纵有雪笺书不尽,平生心事一钩丝,明日去何之?”
心头不禁笼上一层阴云:这是出自符雅的手笔么?她一向洒脱,如何有此悲伤厌世之作?莫非我会错意?
便再读一遍,而心中只有更悲:符小姐人前总是温文镇定,他人有什么难处她都能分担,而她自己却是一个父母双亡漂泊无依的孤女。她若有了难处,该去找谁呢?可恨我程亦风是一个懒于担待的人,自己的事情不想管,还要符小姐时时替我操心,我如何值得她托付终身?
单单汗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程亦风知道,唯有彻彻底底改掉自己懒惰散漫碰壁而逃的坏脾气才能配得上符雅。不过,如今符雅入宫遥不可及,只有专注眼前的公务,不叫小人有机可乘,才是最切实可行之计。待到他真正在朝廷里独当一面之时,自然也就可以保护符雅,替符雅分忧解难了。
如此一想,精神百倍,挑灯批阅公文,到天明也不觉得疲倦。
这样过了数日,不觉连冬至节也过去有三天了。程亦风在衙门里做事到了下午时分,见外面又飘起了雪花,恐怕天晚时道路积雪轿夫行走不易,就收拾了公文提早从衙门出来,打算回家去继续办公。
到门口的时候,当值的士兵交给他一封信,说是东宫送来,太子殿下的亲笔。“怎么不早点儿送进来?”程亦风急道,“万一有什么大事,耽搁可如何是好?”一边说,一边拆看。
那兵丁道:“交信的时候,还有太子殿下的口谕,说是一定要等大人办完了公事才能把信给大人。所以卑职就不敢打扰大人。”
古古怪怪,竣熙到底搞什么呢?程亦风暗中嘀咕着,已经迅速把信看了一遍——原来竣熙从凤凰儿哪里听说,冬至后三日正是基督教“教主”耶稣基督的诞辰,是基督教最热闹的节日。竣熙因决定要菱花胡同见识一下,让程亦风也一起来取乐一番。此行只是微服,所以要程亦风也保守秘密,否则“以欺君论处”。
这还了得!程亦风连大氅也顾不上披了,快步跑出衙门,招呼轿夫:“上菱花胡同!”
便这样小跑着朝菱花胡同的教堂来。路上,雪越下越大,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张硕大的灰网,兜头罩下来,躲也没处躲,等到得菱花胡同门口时,程亦风揭开轿帘来看,世界已经成为一片银白色。不过正是这样的银白色,反而衬得宅院中的灯火更加明亮——似乎是特为过节的缘故,连院墙的瓦上都立着一支支的蜡烛,这样望过去,如同一条细细的火龙盘踞在墙头。
程亦风让轿夫们等着,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门去。只见院子们满是欢天喜地的信徒和前来看热闹的人群,要寻找竣熙岂是易事?他挤进这边人堆,又钻进那边的人丛,不一会儿,已经满头大汗,却依然不见竣熙的踪影。正着急万分,便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找什么呢?这样着急?”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白赫德。这位金发碧眼的神父满面红光,被周围的火烛一映,竟像是个燃烧的火炉似的,节日的喜乐散发出来,让人心中都是暖意。程亦风连忙拱手为礼,又低声问:“白神父,太……”才开口,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白赫德又不认识竣熙,冒然询问,万一泄露了竣熙的行踪,岂不是更招来危险?
白赫德只是微微一笑:“大人莫急,先跟我来——大人要见的人在里面呢!”说着,即在前面带路,引着程亦风走进了正堂,又穿过小门来到祷告室。
“殿下……”一推门程亦风就欲行君臣大礼——他早已在来的途中准备了满腹劝谏的话语,打算看到竣熙就一股脑儿地说出来,非把这玩心大起的孩子劝回去不可。但定睛看,房内哪里有竣熙的影子,符雅正在伏案疾书,被他这一唤,惊得手中的笔也落下了,沾污了雪笺,要抢救时,动作又急了,打翻了笔洗,桌上登时泛滥一片。
“对……对不起,”程亦风也赶紧上去帮忙,“我……我还以为是太子殿下……”
“太子?太子不是应该好好儿地在宫里吗?”符雅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找他?”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程亦风道,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回,“方才我在外面找太子,遇到了白神父,他说我要见的人在里面,我就跟着来,谁知……”
白赫德两手一摊:“我哪里晓得?我想我这教会之中,程大人能满头大汗跑来找的,也就只有以斯帖了——”
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亦风的脸立刻就红了。倒是符雅很坦然地道:“神父自己搞错了,倒还有理!”
“怎么没理?”白赫德道,“以斯帖你之前病了,后来又忙着替皇后办事,好久都没有上教会来了,教会里的弟兄姐妹没有一个不想念你的。程大人怕是也很久没见你,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平常讲道讲多了,这时候说歪理也头头是道!”符雅低头收拾着东西,“现在可好,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放我一天假,我翻译的东西都泡汤了。”
“原是我的错。”程亦风道,“也没看清楚房里是什么人,就乱叫一通,惊了小姐,实在过意不去。这些手稿虽然沾了水,不过好在小姐用的纸和墨都好,只要晾干就没事了——”说着,拿起一叠稿子来。但低头看时,发现那首页上并不是什么“天父”“圣灵”之类的,而又是一阕《忆江南》,云:“词未就,醉里又题诗。岁月漂流人易老,寒风吹雪过楼西。谁肯放春归?”
这首跟上次那首何其相似,都满是悲哀。程亦风再翻翻后面,倒还有不少诗作,也多是抒发哀愁之思的。他不好直接问符雅有何烦恼,只能笑道:“原来小姐是躲起来写诗来了。”
符雅一愕,劈手来夺:“还我!”
“这可使不得!”程亦风躲开了,“上次小姐那半阙《满江红》堪称传世佳作,就这样被白白烧了。如今这些,怎么也要收起来,好生拜读。”说着,就将那卷信笺小心翼翼地袖了起来。
“好吧,”符雅沉下脸,“一首半首的,流传出去我死不认帐就是了。其他的,总归我烧了它们!”因将桌上其他的诗稿卷成一筒,都凑到灯上点着了,转眼化为灰烬。
不知她真的着恼了,程亦风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尤其想起自己方才的孟浪行为很像十几年前在秦楼楚馆跟那些莺莺燕燕逢场作戏的举动,真恨不得立刻抽自己两个耳光:符小姐是什么人呢,怎容你如此轻佻?
正懊恼,符雅已经把余下的翻译稿子“殿下……”一推门程亦风就欲行君臣大礼——他早已在来的途中准备了满腹劝谏的话语,打算看到竣熙就一股脑儿地说出来,非把这玩心大起的孩子劝回去不可。但定睛看,房内哪里有竣熙的影子,符雅正在伏案疾书,被他这一唤,惊得手中的笔也落下了,沾污了雪笺,要抢救时,动作又急了,打翻了笔洗,桌上登时泛滥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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