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第3/4段
“你常常说,我就不会忘记啦!”竣熙道,“我保证,以后你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凤凰儿羞得没处躲,直想离席跑开。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卫忽然大喝一声:“什么人!”众人都顺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条黑影如同硕大的蝙蝠一般从天而降,直朝白赫德扑了过来。
“快保护白神父!”竣熙命令着。但他话音才落,那黑衣人已经扑在了白赫德的面前,并不见亮出兵器来,而是双膝跪倒,“呼”地扯下了披风,露出□的脊背和背上捆缚的荆条。“罪人袁哲霖,特来向白神父请罪!”
“哲霖?”程亦风和竣熙都是一惊:算日子,明天才是他闭门思过期满,今日又来做什么?
白赫德却似乎不记得这是什么人了,看到荆棘已经划破哲霖的脊背,连忙双手来扶他,道:“孩子,来得这里都是罪人,没必要这样伤害自己。”
旁边有些当日被捕下狱的人却认出哲霖来了,纷纷叫道:“神父,这就是那个诬告我们,说我们乱行邪术图谋造反的家伙!连教会收留的病人,也是他带着官兵来杀死的!”
这话一出,还不群情激愤?曾经遭过牢狱之灾的,侥幸逃脱的,有亲人被斩杀的,只是曾经照顾过病人的……众信徒全义愤填膺地朝哲霖围拢过来:“你来干什么?你又想怎么样?你便死十次,也不够赎罪的!”七嘴八舌,咒骂不停,还有人一把抄起了条凳来,就朝哲霖劈头打去,恨不得立刻就要将他打个脑浆迸裂,好替无辜枉死者报仇雪恨。
侍卫们连忙要制止,却被竣熙喝住:“看他做什么!”
哲霖听了这一声,抬起头来:“殿……殿下!怎么你会——”
“殿下?”激动的人群先是一愣,接着就交头接耳起来:太子么?太子来了这里?是了,那旁边坐的不是凤凰儿么?听说她已经进宫服侍太子去了!听说太子要选她当东宫正妃呢!这些细节一联系起来,大家都确信是竣熙来了,赶忙把哲霖丢下一边,跪下来磕头。这些人有几个是见过世面的?大礼也不会行,有叫“千岁”的有喊“万岁”的,乱七八糟。
竣熙见隐瞒不了,只有站了起来,到祭坛前正襟危坐了,又唤大家“平身”。只哲霖还跪着不敢起来。竣熙便指着他道:“你且说说,上次闭门思过,你就自说自话到这里来抓人杀人。这次闭门思过,你又自作主张跑出来做什么?”
“殿下——”哲霖跪行向前,“臣自知罪孽深重,单是闭门思过怎么也无法偿还。明日臣思过期满,就要入朝继续为国家效力。可是臣心想,若是不能将所欠的人命还清,将受伤的血污洗净,臣实在没脸继续为殿下当差。所以臣今日自作主张前来教会,任凭白神父和各位信徒处置。倘若他们要拿我性命,我袁哲霖毫无怨言。又倘若我侥幸不死,此后才敢战战兢兢立身朝堂。请殿下恩准。”
“果真?”竣熙虚起眼睛,看了看哲霖又看了看众人,片刻,道:“好,那我就把你交给白神父和这些教徒了——白神父,你们要怎么处治他,不必看我的面子。”
“当然是打死他偿命了!”有人怒道,“连殿下都开了金口,大伙儿一起上!”“不错,杀人填命,自古而然!”大家纷纷响应,又挥起条凳,打了过来。
“殿下!”程亦风吓得连忙跪倒,“这是教堂清净之地,怎么能……”
凤凰儿也跟着跪下:“殿下,今日是圣诞佳节,怎么能在教堂里做这样复仇的罪行?”
竣熙却是不顾:“程大人,他有心排挤你——凤凰儿,他说你用美人计勾引我——你们何必替他说话?由着他去吧!”
愤怒的信徒们听了这话,更加毫无顾忌,直向哲霖扑了过来。不过白赫德抢步挡住,,举手阻止:“且慢!要打死他,岂需要这么多人呢?一个就够了。你们谁能说说《约翰福音》第八章里我主耶稣处治妓女的故事,谁就来打他。”
“我知道!”一个人高声回答,“有人拉住一个行淫的妇人道耶稣的面前,按律,应该用石头打死她。大家问耶稣应该怎么办,耶稣说,谁没有罪,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说的好!”白赫德自己也抄起一张条凳来,向前一递,道,“各位主内的弟兄姐妹,你们谁没有罪的,就去打死他吧。”
众信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逡巡不前。“我们是有罪。”一人道,“可是都不像这个人!我们没有杀人,也不诬告。这人满手血腥,就算是我主耶稣基督今天来到这里,肯定也不会赦免他。”
“你怎么敢替主说话?”白赫德道,“世人都犯了罪,罪的工价乃是死。主耶稣在十字架上舍了自己的身体,乃是为我们所有的人赎罪。他把我们从魔鬼的手中买了回来,我们都欠他的。我欠了一百两,你欠了五十两,也许这个人欠了五百两,但几时轮到我们来说主赦不赦免他呢?”
众信徒一时无言以对,但又心有不甘,既不敢动手打,又不肯就此散去,都恨恨地盯着哲霖,指望目光化成利刃,将他钉死。哲霖也不起身,向白赫德叩头道:“我自知罪孽深重,若是不能赎罪,今生今世都得不到解脱。请神父责罚我吧。”
“你起来!”白赫德道,又叫凤凰儿:“程大人和太子殿下不是基督徒,你却是。你来说说耶稣和妓女那故事的下半截。”
“那……”凤凰儿骤见了这一场剑拔弩张,定了定神,才道,“那些人都有罪,都不能打那个妇人,就一个一个走了。耶稣看到那妇人还站着,就问她:‘那些人在哪里呢?没有人定你的罪吗?’妇人说:‘主啊,没有。’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
“你记的倒明白。”白赫德道,“我听太子话里的意思,这位袁大人曾经也污蔑过你,所以殿下要替你报仇呢。你识得背经文,怎么不识得按照经文的教导来做?你岂不成了法利赛人?”
“我……”凤凰儿方才也试着劝谏,只是竣熙未听罢了,如今被白赫德责怪,心里有些委屈。不过她扪心自问,真的对哲霖一点怨恨也无?那恐怕也是假话,究竟人非圣贤,哪能真的那样宽宏大量!便不做声。
竣熙倒有心替凤凰儿辩解,可是还没开口,却听人群中一个女子道:“我从进门到现在也听了不少什么‘爱人如己’,不过信徒见了仇人还是一样分外眼红,神父又只晓得拿大道理教训人。或者说的和做的全然两样,或者光说不做——你们传讲的这一些,怎么能令人信服呢?”
众信徒闻言一愣,都朝发话的人看了过去,不觉就分开了一条路,那个女子走上前来。她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并不出众,但是眉眼生动,看来温和可亲;背着包袱,风尘仆仆,显然是从外地而来,就连衣服也有好几处打上了补丁,然而每一处补丁都缝得无比整洁,身上的青衫虽旧,而泛白的地方皆是洗涤的痕迹,亦给人以清洁之感。所以这女子一望之下就有说不出的严谨执着之气。
她向竣熙略一施礼,就走到哲霖的身边,伸手去解他背上的荆棘。哲霖一讶:“你做什么——”可女子已经将荆棘解开了,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来,倒出些药粉在哲霖的伤口上,边倒,边仔细检查还有没有荆刺插在皮肉当中,若见到了,就利索地拈了出来。一时检查完毕,她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卷干净的白布给哲霖包扎,手法是那样的娴熟,态度又是那样的温和,简直就像是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场众人都惊诧莫名:这女子是谁?和哲霖是什么关系?
“神父,抱歉,抱歉!”一个中年男人也钻出人群来。大家识得,这是教会里的郎中刘大夫。他道:“这位端木姑娘,也是个大夫,她对治疗大麻风感兴趣,所以就一个人到了麻风村来。我因而认识了她,才带她到教堂来热闹热闹,没想到她会……”
“不,这位姑娘说得很有道理。”白赫德道,“我只惦着要传福音,讲道理,却把人家身上的伤抛到九霄云外,我自己可不就是法利赛人么?亏我还在这里骂凤凰儿!”他说着,脱下自己的袍子,来给哲霖披上,道:“孩子,天冷,你穿着吧,伤口吹了风不好。”
哲霖怔怔地看着他,眼睛有些湿润但更多的是迷惑:“神父,我……你真的不怪我?”
白赫德拍拍他的肩膀:“孩子,我无权怪你。我自己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要不是这位端木姑娘提醒了我,我还不知道要叫你赤身露体的在这里被教训到几时。爱人如己,要做到像端木姑娘这样,才真是给主在人间做见证了。”
“别给我戴高帽子。”那女子道,“我可不是你们这个什么教的信徒,我只不过是医门中人,要遵从我祖师爷的教导的罢了。”
“医门?”哲霖忽然想起了什么,“啊,我认得你了——你是神农山庄端木庄主的千金,端木槿姑娘!”
“你认识我?”女子怔了怔。她果然就是端木槿了。离开家之后一心去大青河彼岸寻找林枢,经过凉城时,遇到教会的信徒去给麻风病人送饭送药,为其慈心所感动,又对麻风病的治疗有些兴趣,就暂留数日,帮人诊治。
哲霖道:“在下只在神农山庄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人那么多,姑娘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下。”
“原来你也是个江湖中人。”端木槿微微蹙眉,似乎并不想跟他多说话,“你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余下他们要打要杀要报仇,不该我管。”说着,转身就走。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众人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心里难免嘀咕。不过,不及议论,忽然听得一个侍卫大叫道:“殿下!您怎么了?”回身看时,只见竣熙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凤凰儿急急要走上前去,可是也蓦地五官扭曲,抽搐着倒了下去。众人怎不大惊失色:是什么怪病?还是中邪了?满是惊慌之声。
“快让开!”端木槿这时回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看两人的脸色发青,嘴唇紫黑,显然是中毒之兆。“快拿水来!快!”
大家都吓傻了,一时竟无人行动,唯哲霖迅速抓过隔邻桌的一碗汤来:“先用这个!”又振臂一纵,跃到院中井边,三两下打了一桶水来,交给端木槿。端木槿便捏着竣熙和凤凰儿的鼻子给他们灌了下去。两人先是胡乱挣扎,跟着就呕吐了起来,脸色才稍稍好转。“赶快煮甘草绿豆汤来!”端木槿又吩咐。这是才有些人回过神,快步跑去做事。
跟着竣熙来的侍卫们晓得逃脱的,有亲人被斩杀的,只是曾经照顾过病人的……众信徒全义愤填膺地朝哲霖围拢过来:“你来干什么?你又想怎么样?你便死十次,也不够赎罪的!”七嘴八舌,咒骂不停,还有人一把抄起了条凳来,就朝哲霖劈头打去,恨不得立刻就要将他打个脑浆迸裂,好替无辜枉死者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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