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第3/4段
符雅不接话,盯着茶杯,水面平静,谁能看出来里面放了毒药?
皇后把杯子放下了,打开匣子来查看她做戏的道具。符雅的心提了起来。不过,皇后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她绝不会担心天真的凤凰儿出卖她,她大概也不相信符雅――这个牢牢被她掌握在手心的女子,胆敢做出背叛之举来。她微微笑了笑:“你知道这药是怎么来的么?其实是韩国夫人的。”
符雅愣了愣,皇后继续说下去:“她不愿入宫为妃。皇上却心心念念非要娶她不可。我本来帮她出主意,去找些江湖上用来假死的药,蒙混过关之后,她就可以隐姓埋名,了此余生。可是,她却怕无法带两个女儿一起出逃,将来难免骨肉分离。后来,她找到了这种药,说是于适之一位精通奇门遁甲的朋友给她的――想来或者是公孙天成吧。她说,那朋友给她出主意,在皇上面前寻死,用苦肉计逼迫皇上放她一条生路。我想办法也不错,就帮她做了一台戏。结果,皇上非但不肯放她,还怪罪我不好好照顾她一致她有轻生之念――哼,在皇上的眼里,姐姐什么都是好的,我什么都是坏的。”她摩挲着两只瓷瓶:“事隔多年,没想到这药又派上用场了――你说皇上会不会被打动?”
“臣女不知。”符雅道,“臣女没有娘娘的道行,更加看不出皇上是在下棋还是在推骨牌。”
皇后“嗤”地一笑:“你学我说话――学得真有意思。不错,我们两个都是聪明的人,却看不出这个昏聩的皇上在干什么――有句话说‘忙拳打死老师傅’,皇上可真是把我们难住了。我们不知他是下棋还是推骨牌,不过我们却是在赌博,赌大小,成了,便度过一劫,不成……不成只能再想不成的办法了。宫里,就是这样。”
是的,宫里就是这样,符雅想,我已不想再如此下去!
“这药的名字很好听。”皇后将药匣子收在榻上矮桌的下面,“叫做‘鸳鸯血’。哼,鸳鸯至死不离分。不知道是不是常常在这种情情爱爱的事上派用场?不过话说回来,我和皇上算是哪门子的鸳鸯?至死不离分――我看是我和这个皇宫,这个皇后的位子吧。”
符雅不答。
“你看看这个写的怎么样――”皇后拿过一个卷轴来交给符雅。
符雅展开看看,见里面是写给竣熙的懿旨,云:“吾自知罪孽深重,无颜见汝及汝父王。汝若顾念十六年养育之情,此二事务必遵守:其一,吾今自裁,皆因愧对万岁,无颜苟活世上,并非汝父王下旨惩罚,汝不得对万岁心存怨恨。其二,淑贵嫔系汝生母,从今往后,汝侍其当如侍吾,他日登基,当迎淑贵嫔为太后,凡其所愿,但不违背大义,竭尽所能为其达成。遵此二事,吾死而瞑目矣!”
可真是冠冕堂皇的遗书!恐怕竣熙看到之后,非但不会遵行,反而还要发狂杀了淑贵嫔。
皇后的目的当然也是如此。她笑了笑:“一会儿淑贵嫔――不,白贵妃――那贱人来了,我就服毒自尽。一个时辰的功夫,足够让太子和皇上都看到了。虽然皇上会怎样,我没把握,但是太子――我太了解这孩子了。这样算来,太子是皇上唯一的继承人,只要太子还站在我这一边,皇上最终也是要就范的。他不就范,那就是和太子决裂了。如果太子以死相逼,大臣们一定会出面,劝皇上以祖宗基业为重。皇上是斗不过满朝文武的――他要是斗得过,就不用这么多年来用如此愚蠢的法子来报复百官了。”
好个恶毒的女人,符雅的心愤怒发抖,竣熙视她如生母,她看竣熙却只是一枚棋子!“如此说来,娘娘稳操胜券了。”符雅冷冷道,“恭喜娘娘!”
皇后微微而笑,将卷轴拿了回来,好好儿地放在矮桌上。又摸了摸鬓角:“我如果是打算向皇上和淑贵嫔自杀谢罪,应该是打扮得整整齐齐才对。你帮我梳梳头吧。”
符雅不能拒绝,唯有答应皇后的一切要求,才能不露破绽。即恭顺地答应了,去暖阁里取了妆镜和梳子来,拆开皇后的发髻,小心梳通了青丝,然后很仔细地一绺一绺编好。
作为女官,她不做普通宫女的差事。这是第一次给皇后梳头,不过――也是最后一次。她想。
借着昏黄的光线,皇后对镜端详,面露微笑:“我一直都想这样――我把你送到慈航庵的时候,就没打算将来还能找回你。但是,我却总梦见你会回来,咱们娘俩像现在这样,闲来无事,说说话,打扮打扮。寻常百姓家里都是这样的――你――叫我一声‘娘’好不好?”
符雅咬着嘴唇,假装专注手中的发辫,却还是盯着那毒茶不放。
“你要知道……”皇后叹息道,“太子不是我亲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也只有我一个亲人。我百年归老的时候,我还希望有个亲生孩子陪在身边。”她从望着镜子里的符雅:“你会陪在我身边的吧?”
符雅只是不答。
皇后笑了笑:“你说不准,是不是?你要嫁人了,自然是出嫁从夫――程亦风现在位极人臣,若是换在太祖年间,也许封个异姓王,到哪里逍遥快活也说不定。好在如今不封异姓王了。我看他一辈子就是做京官,将来做到爵爷也还是要留在京里。那你自然也是会留在京中的。咱们娘俩,还有的是时间好好儿相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并不总是这样的。如果没有人逼我,我和别的女人、别的母亲也没什么两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符雅想,但愿永远不要到那个时候!她将皇后的最后一绺头发梳好,用簪子卡住:“娘娘,好了。”
皇后并不照镜子,而是拉着符雅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然后从颈上解下一个金锁来,亲手将金锁给符雅戴上。“咔”的一声,正像是镣铐合紧的声音。“这个我早就想给你了。”她道,“之前是有一对的。还有一只……给凌霄公主陪葬了。你留在我身边,虽然不能做公主,但是,我保证,只要你一心一意地跟着我,你的日子会和公主一样。”
金链子上还有皇后的体温,温热的,让人疑心是皇后的手时刻扼在她的脖子上。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符雅“倏”地站起,捧起镜子挡在自己和皇后中间:“娘娘,梳好了。”
皇后叹了口气,侧头看了看:“你真是个不会打扮的丫头!将来我再好好教你吧――时辰还早,我看淑贵嫔那贱女人不会这么快来。你去坤宁宫一趟。”
“做什么?”符雅呆了呆。
“你去把韩国夫人的金凤簪给我拿来。”皇后摆弄着发髻,“我要皇上看见,是他逼死我的。是他二十多年来惦记着姐姐,活活逼我到这一步!”
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符雅不禁颤了颤。
“去吧。”皇后道,“快去快回!”说着,端起茶杯,啜饮起来。
一种残酷的快感从符雅的心底升起――结束了!结束了!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向皇后行了个礼,退出偏殿去,然后头也不回,一直跑出了皇宫。
那时候,夜幕才刚刚开始降临。浓稠的黑色,带着一点点湿气,像是一种糖浆,分明有毒,却让人有疯狂的喜悦。奔走在其中,浑身都被癫狂的感觉浸润着。无所谓去到哪里,到处都是一样的。越过疯狂,越过死亡,就是无人可以阻挡的自由!她要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哪怕她的天父要为了她所犯的杀戒而惩罚她,她也不在乎了。只要离开这里。哪怕明天就死,也要享受一刻无拘无束的生活。
她的脚步飞快,宫门口依稀有太监问她要不要车轿,她只当没听见,一径朝前走。出了宫门,场上似乎有疏疏落落的几乘车轿在等着,她也不看有没有熟人,径自在车马中穿行。或许有人认出她来,和她招呼,她却目不斜视,奔走如飞。这光景,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也不用大方得体秀外慧中,谁爱议论,就议论去吧,反正明天她就不会再出现在凉城,不会再出现在这些人的眼前。永远也不!没有什么舍不得,没有什么放不下。她巴不得快点儿离开――除了――
忽然听到程亦风的声音:“符小姐!”
什么都牵绊不了她。可是这个声音却立刻让她的脚步停住。她怔怔地望去,只见程亦风腼腆地笑着,向她行礼:“小姐要往哪里去?不嫌弃的话,不如让在下相送,如何?”
符雅呆呆地,心中一阵刺痛:她今天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有生之年,怕是再也不会见到程亦风了吧?这个人,是她多年来唯一所想念的,是她在这尔虞我诈的凉城,唯一的牵挂,唯一的快乐。从此,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小姐要往哪里去?”程亦风再次邀请她,“程某还记得,去年小姐曾和在下同车。当时小姐自嘲是个缺德的女子,不怕别人议论。反倒是在下,拘泥那礼教大防,扭扭捏捏好像姑娘家似的。莫非今日小姐倒要计较起来?若小姐当真介意共乘,那请小姐上车,程某走路便好。”
拒绝他!符雅命令自己,然而只是开不了口。心底有一种私念在涌动着: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在他们永诀之前,再一起走一程,可以吗?她什么都不会说。这一路,就让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让她故作洒脱,谈笑风生。让程亦风不要起疑,不要担心,不要被牵扯进来……然后,当她消失,他心里只留下那个淡然而模糊的自称“缺德女子”的形象……或者,索性将她忘记?她姐什么都是好的,我什么都是坏的。”她摩挲着两只瓷瓶:“事隔多年,没想到这药又派上用场了――你说皇上会不会被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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