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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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或不幸,这很难说。”元酆帝道,“但是依朕看来,老先生你和这种迂腐的书呆子十分有缘。前有于文正,现有程亦风——如果你去投奔康王爷,说不定会另有一番成就呢!”

  公孙天成只是苦笑。康亲王的面色十分难看。而元酆帝的目光还偏偏停在了他的身上:“王爷,朕这样发落,你觉得冤枉吗?”

  “老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康亲王道,“老臣与假官票案无甚关系,也不曾获罪,何来冤枉之说?若说冤,无非和陈国夫人有些误会,既然已查明是袁哲霖的奸计,那误会也就算是解开了。”

  “你不觉得冤枉,那很好。”元酆帝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今日你亲口说满意朕的发落,以后朕不希望听到你再对这案子有何微词。否则,你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你可明白?”

  “老臣……”康亲王额头上的青筋在一突一突地跳,怒火让他几乎不能维持常态,最终不得不低下头去,从牙齿缝里挤出“明白”两个字。

  “皇上这样发落,我却不满意!”崔抱月不待元酆帝提问,抢先道,“我与康王爷之间,没有误会。他和袁哲霖根本就是一伙儿的。不把他法办,我不服气!”

  “陈国夫人,你这样说,有何凭证?”康亲王威胁地瞪着眼睛。

  “我亲眼所见!”崔抱月道,“就连你的宝贝孙女儿霏雪郡主都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要将你的阴谋揭发出来,你还要狡辩?哼!皇上若是不信我的话,就去传霏雪郡主来,一问便知。”

  “霏雪郡主千金之躯,又是女眷,岂能说传就传?”元酆帝道,“再说,以朕对她的了解,她的话不怎么可信。不过,既然陈国夫人不服,康王爷,你看这事要怎么办才好?”

  康亲王冷着脸:“那就把袁哲霖抓来,老夫和他对峙。”

  “哼,袁哲霖早就被你藏起来了!”崔抱月冷笑,“哪儿能抓来和你对峙?我看,还是请霏雪郡主出来——皇上说她不可信,她是你的外孙女儿,你说她可信不可信?如果可信,就请她出来说说昨天夜里的事情。如果不可信,你们康王府为何还要把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的姑娘送进宫去,企图让她当太子妃?”

  “你——”康亲王气得眼珠子都要冒火了——从没有想到这个以鲁莽著称的崔抱月竟然也有此伶牙俐齿的时候。“你非要强词夺理污蔑老夫,老夫也没有办法——请万岁定夺!”——他就不信,没有人证物证,元酆帝敢动他这个三朝元老宗室长辈!

  “这个……”元酆帝摸了摸下巴,果然十分为难。而就在这时候,听到守门的兵士大喝道:“不许进去,你这女子不要命了么!”他抬头一看,只见是符雅正要挣开士兵的阻挡冲进衙门来。于是连忙喝道:“快住手,那是皇后跟前的符小姐,是程大人的未婚妻,让她进来!”

  符雅!程亦风回过头去——那真的是自己朝思暮念的女子么?他跪的时间太久了,麻木的感觉正从双腿蔓延到全身。他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而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愕然地看着符雅,穿过了接踵摩肩的人群,钗环散乱,连衣衫也被扯破了几处——难道她是听说程亦风大难临头,赶来见最后一面的?大家都这样猜测。

  可是符雅却没有直奔向程亦风,而是高声对元酆帝道:“万岁,臣女在外面见到了程大人之前的亲随小莫,就是那个樾国的细作。他们一行好几个人,被臣女认出来,就逃开了。想来此刻还没有出城,请万岁立刻派人抓捕!”

  此话一出,里里外外不由炸开了锅。有人叱道:“荒唐!樾国细作犯下这么大的案子,还敢在凉城逗留?还敢跑来凉城府听审?这对他们有什么用处吗?”又有人道:“怎么旁人没看见,偏偏她看见了,难道是想随便抓几个人,替程亦风减轻些罪名?”竣熙也嘶嘶地冷笑。只有严八姐,当即追了出去。

  符雅不卑不亢:“臣女倒觉得,樾国细作在凉城逗留,再正常不过了。首先,他们犯下了大案,人人都以为他们逃出凉城去,自然要揣测他们逃窜的路线,一路追捕。那个时候,凉城其实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其次,樾国细作不同于普通的奸商强盗。后者是求财,只要银两到手,自然就会远走高飞挥霍享受。而樾国细作潜伏于我楚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不求财,求的是我楚国的机密消息。费尽心机,他们才在楚国建立起这样的据点,怎么可能轻易抛弃?第三,樾寇无非是妄想颠覆我楚国,窃取我国的白银,造成我国的骚乱,都是他们阴谋的一部分。而他们现在发现,还有一件事也可以顺带完成,那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们的文武官员们互相倾轧,内斗不止。如果他们挑唆成功,让我们安邦定国的文臣武将和宗室亲贵都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国中无人,樾寇岂不正好再来侵略我们吗?”

  如此鞭辟入里,众人无从反驳。

  “说得好!”元酆帝拊掌大赞,“小姐这席话,让咱们好生惭愧——什么假官票案!假官票案,其实是我们泱泱天朝和樾寇蛮夷之间的一场战争。如今樾寇还在我天朝逍遥自在,我们却上至皇上太子、下旨贩夫走卒齐聚于此商议如何惩罚我们自己的文武官员——看到咱们将自己栋梁之才一个一个都贬官的贬官,杀头的杀头,樾寇只怕要举杯相庆了!”他说着,对旁边傻愣愣的禁军、守备军兵士以及凉城府衙役道:“你们还不快去支援严八姐?既然樾寇还在城里,就把他们搜出来!”

  圣旨既下,兵士和衙役们哪敢不从,急忙喝开人群,冲了出去。衙门的场子立刻显得宽敞起来,只剩下当中跪着的涉案人员,和两边的由竣熙召来的刑部和獬豸殿的官员们。元酆帝看了他们一眼,道:“假官票案,朕就这样了断了它!诸位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恶意勾结樾寇毁坏我天朝基业,所以朕以为,处罚就不必太重了。朝廷还有用得着诸位的地方。吏部和刑部议过了如何处罚,明日交给朕看。这就算了结了。以后谁再拿假官票案来做文章,就是居心叵测,想要伙同樾寇颠覆朝廷,一定从严处置——听明白了么?”

  “臣等谨遵圣谕。”众人一齐叩首应道。

  “那现在就都散了吧!”元酆帝道,“明日早朝上见。”边说边站了起来,吩咐摆驾回宫。经过符雅身边的时候,笑道:“符小姐一个弱女子有此义举,让朕着实佩服——你现在是要和朕一起回宫呢,还是要留下,和你想见的人说说话?”

  符雅呆了呆,暗暗瞥了程亦风一眼:此时相见,恍如隔世,不知说些什么好。

  元酆帝哈哈大笑:“小姐大概还不知道吧?朕出宫的时候,坤宁宫来报,皇后已经醒过来了。”

  “当真?”一直垂头丧气的竣熙眼中忽然发出了光芒。

  元酆帝道:“你若不信,自己会去看看就好。”

  竣熙何用他吩咐,当即草草行礼告辞,飞奔出衙门去。

  元酆帝看着符雅,她的神情不知是惊喜还是惧怕。于是笑了笑:“皇后得了一场重病,本来太医都说苏醒无望,如今竟然能恢复,全赖符小姐你悉心照料。朕一定要好好赏赐你才行——今日你可以不用回宫了,和程爱卿说说话吧。”

  “皇上,臣女……”

  见她似乎要推辞,元酆帝摆手阻止,继而轻声道:“如此乱世,难得有片刻的安宁,还不好好享受?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抹胭脂色的夕阳,几只归巢的倦鸟。太监辘辘地赶着车,送程亦风和符雅回去。公孙天成暂时被押在刑部,崔抱月已加入到搜捕小莫的队伍中去。没人打扰,他们便这样静静坐在车上。

  也许是因为太久未曾见面,骤然彼此相对,就有些尴尬了起来。又或者是因为——程亦风想——他们上一次这样静静地一起坐在车上,已经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那之后,有太多的痛苦和变乱,他们两个人都已经忘记了那种谈诗论画,逍遥洒脱的感觉。也有可能,他们只不过是太累。

  “小姐……”程亦风见就快要到自己家了,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今日搭救之恩,不胜感激……小姐近来……过的可好么?”

  符雅垂头不语。

  程亦风又道:“小姐那篇关于开海禁的论述,实在太精彩了。如果程某人有幸继续在朝为官,一定要采纳小姐的建议——却不知明天吏部会怎样发落我呢?唉,不管怎样发落,我心里倒是坦坦荡荡了。虽然按照公孙先生的计策,也许真的能在这场变乱中全身而退,但是却不晓得还要拖多长时间,也不晓得还要付出什么代价。最重要的是,若是靠谎言侥幸取胜,我心里必然一世都不得安宁。”说道这里,自嘲地笑了笑:“我从一开始就说,做人做事要坦坦荡荡,但是也一直拖着没敢出来承认,说明我实在是在表里不一的孱头!俗话骂得好——既想做娼妇,又想立贞洁牌坊。我看我是既想做烈女,又舍不得殉节。实在可笑。倒是多亏了小姐那两句话鼓励我……”

  符雅依旧低着头,这一次轻轻叹了口气:“大人别抬举我了。和大人比起来,我更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孱头。成日说着要爱人如己,结果却向皇后下毒手;说着越是艰难越是要依靠上帝,结果在困难的时候,我连祷告的心情都没有;昨日给大人写了那两句冠冕堂皇的话——若我当真如此坚定,今日怎么会坐立难安跑出宫来?”

  程亦风听她语气颇为自责,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若不是小姐跑出宫来,又正巧遇上了小莫,今日的公审怎会这么快就结束?而皇上又怎会寻着个理由叫吏部对我从轻发落?所以小姐不是孱头,是我程某人的救命恩人。请受我一拜!”说着,在狭窄的车厢里向符雅深深作揖。

  符雅见状,忍不住微微一笑:“哪里是我救大人,是皇上救了大人——不,是大人自己救了自己。若不是大人坚持要坦白一切,为假官票案负责,怎么会挫败了康王府和阴谋?只怕皇上今日肯出面,也是被大人那股坚持劲儿给打动了吧?”

  程亦风抓了抓脑袋:“我当时只是觉得,再这样一个谎接一个谎撒下去,不知何时是一个尽头。论到阴谋诡计,我岂是康王府和袁哲霖的对手?而公孙先生再怎么足智多谋,只有一个人,长久和这些奸邪之辈周旋,也会有心力交瘁的时候。何况,我想,世间之事,终究是邪不能胜正。拨乱反正,只是迟早,无论是立刻就发生,还是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大义亘古不变,也绝不会被毁灭。我就不信康王府和袁哲霖真能靠着那些卑鄙手段长久风光下去。”他顿了顿,又自嘲地一笑:“小姐别看我说得慷慨激昂,其实不过是我自己累了,倦了,实在不想再于勾心斗角之事上耗费心力。我想既然我程某人十几年来持守着大义,虽浮浮沉沉还苟延残喘着,放眼悠悠青史,浩浩乾坤,哪一个奸邪之辈能够长久?哪一种歪理邪说能够流传?哪一项□虐刑不被推翻?可见,‘大义’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自有修正的力量。今天我程某人继续持守它,也许又捡回一条命来。又或者,就算我丢了性命,这天下也不会落入奸邪之辈的手中。既然‘大义’有此无可匹敌的力量,我何必还自己去和艰险小人争斗?索性放手,让冥冥之中的那个主宰去施展他的本领,岂不便宜?所以说到底,其实我是个很懒的残杀,两败俱伤,国中无人,樾寇岂不正好再来侵略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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