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第3/4段
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儿语无伦次,又有点儿可笑,他赧然搔着后脑。但忽然看见符雅呆呆地望着自己,眼中莹莹竟有泪光,不由惊道:“小姐,我是胡说八道的……你……你怎么了?”
符雅摇摇头,用袖子拭了拭眼睛:“不,我觉得大人说得太有道理了。枉我一直自诩是虔诚的信徒,其实我的信心,却不及大人的十分之一。”
程亦风愣了愣:“小姐说的那个耶稣教,程某人可是一窍不通了。”
符雅淡淡一笑:“经上说:‘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大人方才讲的那一番话,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程亦风细细玩味:倒也的确是如此。于是笑道:“未想到我这个俗人,在无意之中参透了耶稣教!”
符雅道:“话谁都会说,但要做出来,岂是容易的?白神父对我说:‘当将你的事交托耶和华,并倚靠祂,祂就必成全。’其实后面藏着一句话没说——若是你不交托,祂就不成全。大人是真的把自己的前途命运都交给‘冥冥之中的主宰’了。而我呢?似乎总在依靠我自己。我们两个就好像是写好了书信的人,大人毫无疑虑,凭着纯粹的信心,就将书信交给邮驿,所以信就按时送到了。而我却成天担心邮驿是否可靠,一直不敢将信交给他们,所以信就永远也送不到。”
程亦风怔怔的:“小姐快把我弄糊涂了。”
符雅笑笑:“是我自己有感而发。我想起经上记着的一段故事,说到有一群百姓需要横渡一条河。神对他们说,只要他们踏入水中,河水必然断流,河里会出现一条路给他们走。可是,当他们来到河边时,见河水涨满,水流湍急,根本就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那他们怎么办?”程亦风问,“莫非是还没有到他们的神所吩咐的时间?需要耐心等上一阵?”
符雅摇摇头:“他们就下到水中去了。他们的脚一碰到水,河就断流了,露出河床来,让他们安然地走了过去。”
“竟有这种事?”程亦风奇怪,暗想,这耶稣教的经文未免荒诞。
“的确就是如此。”符雅道,“因为神给他们的指示原本就是‘只要他们踏入水中,河水必然断流’,若是他们不凭着信心踏出那一步,一直在岸上等着,只怕今日还留在河边,未见到河水断流呢!”
“小姐的意思是,程某人今日误打误撞,踏进了河水之中?”程亦风笑道,“小姐还在岸边观望么?既然小姐现在见到我程某人还没有淹死,不如也走下河来,如何?”
“不错,我的确也是该下河去了。”符雅道,“只不过,我的那条河,跟大人不同呢!”
“哦?有何不同?程某愿闻其详。”
才说道这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白羽音的声音:“程亦风,是你回来了么?”话音未落,已经揭开了车帘。程亦风这才发觉已经到了家门口。见到白羽音那关切的神情,陡然感到万分尴尬——符小姐不知会不会误会?赶忙下车施礼道:“未知郡主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什么贵干贱干的!”白羽音道,“我是趁着我外公被叫了出去,冒死来给你报讯的。你不晓得,他们一听说公孙天成要给你顶罪,就计划威逼利诱你的下人,让他作证,说是你指示公孙天成顶罪的。我都急死了,所以……”她才说到这儿,看见符雅也在车中,不由怔了怔:“符雅……你……你们怎么在一起?”
“符小姐和我刚才从凉城府衙门回来。”程亦风道,“方才皇上已经亲自审结了假官票一案。在下也已经将真相和盘托出,公孙先生没有为我顶罪,康王爷找人来作伪证,只怕也没什么用了。”
“哦……这样……”白羽音得知自己白跑了一趟,未免有些失望,“你……你真的什么都说了?那皇上怎么发落你?我外公和袁哲霖,只怕不会就此罢手吧?”
“明天吏部就会议出来了。”程亦风道,“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假官票一案到此了结,谁也不许再拿它来做文章。郡主大可放心。”
“果真?”白羽音半信半疑,“不过,你总是小心点儿好。你家的门子已经被我外公收买啦!听说我外公以他一家人的性命为要挟,逼他出来指证你。虽然假官票一案也许用不着他了,谁知道以后还怎样?你还是小心这个人为上!”
原来老门子遇上了这样的事,符雅想,难怪当时见他如此神色慌张!方才皇上说明天不知会发生何事,大约也是暗示假官票案虽然结束,但是居心叵测的康亲王却不会善罢甘休,程亦风依然会面对重重危机……果然不可掉以轻心!因道:“郡主说的没错。大人应当事事小心。毕竟吏部商议的结果还未揭晓,而公孙先生也还押在刑部。不以假官票案做文章,总还有其他可以拿来做文章的事。大人万万不可给奸人留了余地。”
奸人?白羽音自己骂康王府是无所谓,听符雅说她全家都是奸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冷笑道:“是了,符小姐说得很有道理。未婚妻涉嫌刺杀皇后,这件事就够让人拿来做文章了。”
“郡主!”程亦风立刻喝止,“不可胡言乱语。”
“我哪儿有……”白羽音委屈,“她做得,我就说不得?我为了你……为了来给你报讯,把自己的家人都变成仇人了,你就这样不领情?”
听她越说越不成话了,程亦风连忙要打断。但符雅已经先笑道:“郡主说的没错。符雅累的皇后身中剧毒,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险些拖累大人。日后,说不定就会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大人,符雅已经把大人送回府,也该回宫去了。”说着,便吩咐那太监上路。
程亦风忙拉住车子:“小姐,程某不怕连累……你……真的要……”
符雅浅浅一笑:“方才不是和大人说了么?大人已经站在了水中,我也该走下我的那条河了!”说罢,拉上帘子,催车离去。
宫门快要上锁的时候,她才回到坤宁宫。那里弥散着药味,但和她连月来所熟悉不同——看来皇后果然已经醒过来了,太医已经换了新的药。这纠缠的恩怨,终于又到了面对面的时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跨过宫门去。有个太监迎了上来:“小姐,太子殿下在里头呢。您最好先别进去。”
“知道了。”她点头,但还是朝着皇后的寝殿走,一步也不停。来到门口,见有个宫女战战兢兢地捧着药碗不敢近前,便打了个眼色询问原因。宫女努努嘴:“太子殿下在里面发脾气,不过皇后娘娘一句都不应他。”
“给我吧。”符雅接过药碗来,推开了殿门。竣熙正像困兽一般在里面踱步不止,口中嚷嚷着:“母后,您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身边为什么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您好不容易醒来了,您为什么不应我的话?”听不见皇后的回答。竣熙狂躁地一甩袖子,将花架上的白玉瓶扫到了地上:“为什么!母后您知道么?连程亦风都是个奸臣!他骗得我好惨!父王却要保他——父王不准任何人再追究这案子!父王他当着众多大臣的面,赶我回东宫读书!”暴怒地又一挥拳,将另一只青玉花樽也掀到了地上。
“殿下!”符雅轻声唤道,“是皇后娘娘服药的时间了。”
“是你!”竣熙转过身来,双目通红,“吃药?你不是又弄了什么毒药给母后吧?你自己先喝一口!”
符雅不和他争辩,端起药碗来先饮了一口。接着,平静地望着竣熙。后者报之以冷笑:“你得意了?不知父王着了什么魔,一味地护着你,护着程亦风。杀人的都不需要偿命了!通敌的也不要被革职了!还有天理么?”
“程大人没有通敌。”符雅静静道,“而臣女的确企图谋害皇后,既然皇后娘娘已经醒来了,臣女愿听娘娘发落。”
皇后在软榻上靠着。她整个人看起来枯瘦干瘪,陷在许多的靠垫里,双目无神,犹如木偶。看了符雅一眼,仿佛不认识。
竣熙道:“你何必惺惺作态?你把母后害成这个样子,她哪儿还有力气来发落你?不如由我这个做儿子来替她发落——赐你白绫一丈,你自行了断了吧。不要再跑去父王哪里喊冤就是!”
符雅看也不看他一眼:“如此娘娘要我死,我立刻就去死。我只是想娘娘亲口发落我。殿下说的,恕难从命。”
“你……”竣熙瞪着她,跟着大步走上前来,一脚踢在她的肩头,将她踩倒在地,“你好大的胆子!有父王给你撑腰,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你把母后害成这样,你以为她不想杀你?她今天若是能开口说话,一定也会立刻取你的贱命!”
“那可不一定!”背后响起白贵妃的声音。
竣熙几乎是跳将起来扑了上去:“你来做什么?”
“我来告诉殿下一些事情。”白贵妃道,“殿下说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其实本宫从不曾欺骗殿下,而且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殿下好。血肉亲情,这是无法改变的。听说殿下从明天开始要在东宫读书,其实殿下何必为此事耿耿于怀?你是万岁唯一的子嗣,将来这天下,还不是你的吗?何必这时候和万岁怄气呢?”
“少在我面前扮贤淑!”竣熙冷笑,“你也有份加害母后。这一辈子,你别指望我认你!”
“太子不认我,但我们是血脉相连的,这谁也不能改变。”白贵妃道,“做子女即便忤逆,做父母的,也还是会一心一意为他们着想。就好像皇后娘娘一定不会赐死符雅——因为符雅就是皇后侍奉万岁之前所抛弃的那个私生女!”
万没有想到白贵妃会忽然将此事说出来,符雅吃了一惊。竣熙也完全呆住了,片刻,才喝道:“胡言乱语!”
“我为何要骗你?”白贵妃道,“这件事情,殿下可以向康王爷和王妃求证——这里有一枚玉佩,就是当年皇后放在婴孩身上的信物,是本宫从康王妃那里得来的。长久以来,康王府还以此为把柄威胁皇后娘娘,逼她挑选霏雪郡主为太子妃。”
“有这种事?”竣熙皱眉,继而嗤之以鼻,道,“我才不信!霏雪郡主早已属意王府中的侍卫。虽然此人被康王爷处死了,但霏雪郡主对太子妃之位毫无兴趣。”
“殿下所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了。”白贵妃道,“也难怪你会觉得周围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就让为娘的,今日全都告诉你——不错,霏雪郡主一点儿也不想当太子妃。可是康王府却非要培养一个未来的皇后不可。除了想尽办法把霏雪郡主送到你的身边,他们也费尽心机要除掉一切阻碍他们达到目的的人——比如说,蓼汀苑的那一场大火,就不是意外,而是康王府安插在那里的宫女故意锁上门又放火烧屋。之后,凤凰儿伤势曾经毫无起色,那是因为康王府安插在东宫的宫女偷偷往她的药里放胡椒粉。她们还曾想将这些嫁祸给我,但是那名宫女已经被我制服。太子想听她的供词,随时找她来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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