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第2/4段
“现在大伙儿也是按照金木水火土轮班,捕鱼,重建房屋,修船。”阿康道,“不过,那三十个可以独力在魔鬼海域驾小船航行的,各自带了会潜水和懂得测量的人,一早就已经驾船出去。他们只管重绘海图,别的事就不用他们操心。”
分工如此明确,玉旈云想,几乎和自己的军队可以一拼。“海图又怎样测绘?”她好奇地问。
“这可把我问住啦。”阿康道,“那些懂得怎样画海图的,都是帮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他们也教徒弟,不过,得选那最聪明伶俐的。像我这样的,人家还看不上。我有个很好要的大哥就是画海图的。他成天在那里画呀算呀的,我瞧着像是鬼画符,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玉旈云当然知道测绘地图是件很难的事。她过去曾经想依照《制图六体》中说的法子去自己研究一番制图的技巧,但终因太过复杂而放弃了。不过,行军打仗离不开准确的地图。她的每一支队伍都有制图师,就连这次派去楚国的细作,也有懂得制图的人,这样才好将所到之处记录下来,以备将来之用。她手下的这些人,都是朝廷花了许多时间和银两才培养出来的。而一个小小的海龙帮,竟会有这么多懂得测绘海图的人?她不由更加好奇了:“这些德高望重会画海图的人,是跟随你们老帮主的吗?他们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么高深的技术?”
“我听说,”阿康毫无保留,“有几个是西瑶人,有几个是婆罗门人,其他大部分都是楚国人。西瑶的那几位,都跟着西瑶的船队去过好些离奇古怪的地方,原来就是船上负责观测的。后来因为种种事情,在西瑶待不下去了,投奔了咱们老帮主。婆罗门的那几个,是楚国人带来的——楚国人以前都给朝廷做事。他们说,以前楚国皇帝喜欢派舰队出去宣扬国威。外洋小国纷纷来朝拜,之后,皇帝还派舰队送这些使臣回家去。所以那时,楚国的造船和航海技术都天下无敌。婆罗门人也和楚国的舰队学习这些本领。可是后来,楚国突然颁布了海禁,不仅严禁外国人在楚国靠岸做买卖,也不准楚国人出海去。舰船都毁坏了,海图也都销毁了。好多观测师父和制图师父郁郁而终。而这几个,偷偷出海打算跑去别的国家,正巧就碰上了我们老帮主。”
楚国。玉旈云忍不住冷笑:楚国皇帝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人才都被他逼死了,逼走了,只留下乌烟瘴气。应该把这批能人收为己用,她想,东海三省的水师,若是有了这些人,还不如虎添翼?
两人说着话,行驶约莫一个半时辰,即到了龙爪岛的尾端,遥遥可以望见,北方有一座山峰高耸入云。再航行半个时辰,便到了那山峰的脚下——原来整个龙尾岛几乎除了那山,就是山下的水潭。平坦的陆地少得可怜。与其说是一座小岛上矗立着一座孤峰,倒不如说是一座奇峰从海底突起,直插云霄。
阿康带玉旈云上了岸,绕着水潭走了半里地,就可以感受到瀑布的水珠扑面而来。“老大就在那里。”阿康伸手一指。玉旈云望去,只见瀑布下一块巨石,乌昙盘腿坐于其上,任冰冷的水流捶打自己。“老大!老大!”阿康大声招呼。只是瀑布的水声隆隆,乌昙根本就听不见。阿康又捡了几块卵石砸过去,这才吸引了乌昙的注意,起身走出水帘,道:“你们来做什么?”
“刘兄弟担心你的安危,来看你。”阿康笑道。
“我很好。”乌昙道,“刘兄弟的眼睛还没好,不不应该天光日白的带着他周围走。”
阿康看了看玉旈云,显然是觉得这位“刘兄弟”比自己更会说话。玉旈云会意,手搭凉棚遮着天光,道:“乌大侠不必责怪康兄弟。实在是刘某闲来无事——整个海龙帮里,大伙儿不是忙着修理房屋,就是忙着测绘海图,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着,况且眼睛又不方便,不能四处游赏,烦闷得很。想来想去,唯一像我一样清闲的人,就是乌大侠你,所以,才冒昧要求康弟兄带我来找你。”
“我哪里清闲了!”乌昙跃下巨石来,“我这不是在受罚么?”
“和那些在魔鬼海域绘制海图的人比起来,你当然算是清闲了。”玉旈云道,“我可真不明白,尊师为何如此固执。海龙帮遭了地震海啸之灾,正是需要人带领大伙儿重建家园的时候,怎么还一定要罚你在这里思过?而你怎么也如此执拗,师父说什么就非得做什么?”
“这话题不是昨天已经说过了么?”乌昙道,“我的命是师父的,师父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刘兄弟是来劝我违抗师命,那就请不要白费力气了——昨天无意中听到刘兄弟和师父说,你也有几位心中十分在乎的亲友,是为了他们,才会被翼王那混帐胁迫。刘兄弟待那几位亲友,就好像我待我师父一样。”
我对姐姐和梦泉就好像乌昙对况师父?玉旈云想,这是什么荒唐的话。姐姐是个何等娴静温柔之人,她不喜欢我舞刀弄剑,巴不得我早点儿嫁给翼王,相夫教子。我若是对她言听计从,那还了得?至于梦泉,我们从来都是有商有量,他绝不会对我提出无理之要求,倘若我的命令有误,他也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才不会像乌昙和况师父这样荒唐。于是笑了笑,道:“乌大侠的猜测可差得十万八千里了。我的亲人,深明大义,举止适当,知道什么事自己该参与意见,什么事自己最好缄口不言,决不会强人所难。若人出于种种原因,不能按她的想法行事,她亦不会胡乱责难。我的挚友,与我推心置腹,若我们意见相同,自然通力合作。若是意见相左,先辩明是非,再行决断。有时,我考虑不周,或被人蒙蔽,我那挚友他……他不惜令我伤心,也要指出我的错处。而又有些时候,我深知某事非得用些手段,是我那挚友所不齿,又或者我知道某事他必不忍心我去做,但为了大局,我只好瞒着他做了。他……他也必理解我的苦处……”说到这里,忽然自己被迫与翼王订婚的那一夜,在皇宫之中粹华门边,当世间的风刀霜剑让她感到无比的寒冷与疲惫,石梦泉将她拥入怀中,说:“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人。我不理大人你是什么人,有怎么样的过去,又有什么目的,只是要是为了保护大人,我做什么都可以。”他低沉的声音,至今仍仿佛回响在自己的耳畔。瞬间,好像海风还没有那么阴冷刺骨了。
“你笑什么?”乌昙注意到她的表情。
“只是想起我那挚友来。”玉旈云道,“我刚做翼王‘娈童’的时候,我那挚友不明真相,但他说不管我是何人,有何目的,他都会为我赴汤蹈火。如果换作今日是乌大侠你为了你师父去做了娈童,不知尊师会是何反应?”
“呸!”乌昙跳脚道,“我怎么会去做娈童?”
“做娈童是不光彩的事,但和翼王讨价还价交换秘笈,或者去杀人,难道就是很光彩的事了?”玉旈云道,“你师父会不会对你说,不计较原因,不计较目的,只因被逼上绝路的那个人是你,就为你赴汤蹈火?”
乌昙好像被人捅了一刀,身子震了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玉旈云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听他沉默,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他内心的弱点,于是打铁趁热道:“陌生人都要礼尚往来,何况至亲之人?我为我的亲友,可不惜一切,他们也为我竭尽所能。如今乌大侠为了讨师父的欢心,什么事都肯做,况师父又为乌大侠你做了什么?”
“臭小子!”蓦地传来一声断喝,竟是况师父的声音。余音未绝,他已经来到了三人的面前,不知由何处从天而降。
“师父!”乌昙连忙跪下。阿康也急着行礼。但况师父却连看也不看他们,只怒视着玉旈云:“你这臭小子,处心积虑要教唆我的徒弟反我,到底有何居心?”
“我没有居心。”玉旈云道,“我只不过是说我自己的经历而已。你高兴怎样待你的徒弟,你的徒弟又乐意如何待你,是你们的家事,我这个外人根本不想管。你若看我不顺眼,就赶快找个人把我送回樾国去,从此以后,我和你们海龙帮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好得很!”况师父道,“乌昙,你不必再思过了,现在就把这小子送回樾国去!”
玉旈云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往这样的方向发展。当乌昙驾着小船带她驶离龙尾岛的时候,她内心的兴奋难以言喻。只要再三天的航程,她就可以回到东海三省,之后,不管翼王怎样解释她的失踪,她都可以收拾局面——她已经不再怕翼王了。尤其,关于粹华门的记忆让她感到浑身充满了勇气和力量——连魔鬼海域的滔天巨浪她也毫不在乎,巴不得有一个浪头能将自己瞬间卷回樾国的土地。
她会收拾翼王,她会剿灭海龙帮,她会踏平楚国……孰先孰后?等回到岸上,她自然会考虑出来。
这次乌昙没有在风浪里唱歌,只是默默地经过一个又一个险境,直到驶入一片风平浪静的海域。阳光明媚诱人,玉旈云不敢贪恋,只能匆匆瞥了一眼,接着就合眼休息。
“吃了这药。”乌昙道,“这样就不会像上次那样晕得厉害了。”他递过药丸来,看着玉旈云,又道:“你很高兴?你就不怕回去之后翼王找你的麻烦?你是不是回去了,就会见到你的亲人和朋友,所以连人家找你麻烦都不怕了?”
勉强算他猜得不错,玉旈云点点头。
“我每次从外面回海龙帮的时候,也很高兴。”乌昙道,“我曾听人说,天下间最美的风景也比不上回家的路。不过,我每次回去之后,就会被罚去龙尾瀑布。”
“但我看你甘之如饴。”玉旈云道。
乌昙笑了笑——或者他没有笑,只是天上的光影变化莫测,看在玉旈云模糊的视线里,好像他是笑了。“我听你说你的亲人和朋友,实在很羡慕。”他道,“我当然也希望师父可以偶尔对我露一露笑脸,或者夸赞我几句。不过,师父就是师父,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我师父。就好像你的亲人,无论他们对你好还是不好,都还是你的亲人,不是吗?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师父一个。所以无论他对我如何,我对他都始终如一。何况我相信,师父责骂我,都是为了我好。”
玉旈云未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愣住了,细细体味,之灾,正是需要人带领大伙儿重建家园的时候,怎么还一定要罚你在这里思过?而你怎么也如此执拗,师父说什么就非得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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