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第4/4段
这算是什么意思?端木槿猛地回头怒视着他:把她送回樾国去治伤,然后再让她回来?到那个时候,楚国是不是已经沦陷?是要她看看她的祖国如何被战火摧残到千疮百孔,饿殍遍野,血流漂杵?或者,楚国也许尚未沦陷,他们就要让她再一次亲身感受,什么叫做有心无力?是要她见证国破家亡的过程?这是把她当成了傻瓜,当成了小丑,当成了可以任意‘操’纵的棋子,让来就来,让走就走,让她治病就治病,让她旁观就旁观,让她活就活,让她死就死?
她气的恨不得跳下‘床’来,拔出罗满的佩刀,狠狠地刺过去。
可是罗满没有带刀。他似乎素未见过端木槿这样愤怒的眼神,颤了颤,才道:“端木姑娘……你……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端木槿冷笑,“我的家园被你们侵占了,我的同胞父老被你们杀死了,你说我怎么了?”
“这……”罗满垂下头,显然这不是他想要讨论的话题,“两军‘交’战……有些事情,也无可避免。”
“无可避免?”端木槿狠狠一拍‘床’铺,这次不顾伤痛坐了起来,直直瞪着罗满,“两军‘交’战,死伤当然无可避免,但是为什么要‘交’战?我知道,是‘玉’旈云命令你——她命令你,你就听,你不觉得她的命令很荒唐吗?你不觉得她很卑鄙,很残忍吗?”
罗满只是垂着头。“我不过是一介武夫,”他道,“内亲王既是我的主公,我岂能质疑她的命令?”
“那她让人杀我,你为何救我?”端木槿厉声。
“内亲王……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罗满道,“我……我没有听到她下这样的命令。”
“是吗?你叫她来!”端木槿冷冷道,“今天在揽江城里,她是不是最高的统帅?楚军士兵和民夫进城的时候,她有没有下令樾军大开杀戒?一定有!所以,她的手下才把乔家大宅里的人都杀光了——我只不过是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罗满无言以对。
端木槿剧烈地喘息,以致伤口钻心的疼痛。可是她觉得,皮‘肉’的痛苦和她心里的那份绝望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所以,她还继续瞪着罗满嘶吼:“叫‘玉’旈云来见我——还是她身份尊贵,需要我去拜见她——那就带我去见她!”
“内亲王不在这里。”罗满道,“她……不在揽江城里。”
“那在哪里?”端木槿‘胸’中烈火燃烧,热气一直冲到头颅,让她的眼睛火辣辣地疼。
“这……我不能说。”罗满道,“姑娘重伤在身,还是……不要这么‘激’动。养好身子要紧。”
“我要养好身子做什么?”端木槿一把将被子掀到地上,“养好身子做卖国贼为你们效力?还是养好身子看着你们怎样屠杀楚人?”
“那些……可不可以现在不要……不要争论?”罗满近乎哀求地说道,“养伤要紧……若是姑娘执意不肯回江阳去,留在这里也……”
“不行!”端木槿打断他,“若是不知道养好伤能干什么,我为何要养伤?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不想活了。所以我也不怕死。你要么放我走。要么就杀了我。要我留在樾寇的军营里,我做不到。”
“樾寇……”罗满低声喃喃地重复,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痛涌上他的眉头。他终于抬脸正视端木槿,无奈,痛苦,却又坚毅:“自从在乾窑结识姑娘,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虽然姑娘总说,救死扶伤没有敌我之分,不过我知道,有一天,姑娘和我终将站在不同的阵营。姑娘在东征途中的所作所为,以及后来在东海三省的善举,都让我罗某人好生佩服。我总暗暗希望,你我敌对的那一日可以迟些到来。不过,再怎么推迟,也还是避不开的吧。姑娘是楚人,而我是樾国的将领……唉!我仍旧敬你,但是,从此以后,哪怕在‘救死扶伤’这件事上,你我也在不可能志同道合了。”
他的态度忽然变得如此镇定,未免让端木槿有些错愕。尤其,他讲出来一个事实——端木槿自己和自己争斗那么久,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救死扶伤也是有敌我之分的。她迄今为止,都大错特错了!而他却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点醒他——或许他有——当初在乾窑,大家不是都不相信她吗?不是都说楚人不可能为樾人效力吗?是她固执!是她傻!
努力克制着,才不让这自我厌恶的情绪击垮自己。端木槿冷冷地回复:“所以呢?你现在是要杀我了?”
“不。”罗满摇摇头,“姑娘毕竟是我敬佩之人,又曾经在江阳帮过我许多……我……让你走。你离开揽江,我不拦你,也不追你。但是以后……”
“以后就分个你死我活。”端木槿接口。
罗满抿了抿嘴‘唇’,算是认同了她的说法。又问:“姑娘需要什么?我会让人给你准备马匹,干粮和金创‘药’。不过姑娘现在的身子,可以骑马么?”
“这不劳你费心。”端木槿道,“我走出这里,从此咱们就是敌人。”
“好。”罗满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也会传令下去,让他们不要拦你。希望我们后会有期……不,不再相见。”
“是,不再相见。”端木槿冰冷地回答,然后看着罗满转身走出房去。
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浑身被冷汗浸透,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要扶着‘床’栏才不会倒下去——她要怎样策马离开揽江城?离开之后,又要去哪里找程亦风等人?
‘胸’中的火焰渐渐熄灭,愈演愈烈的是头脑的昏热。她知道自己发起烧来。这就更加没法长途跋涉了。然而她必须走!就算死在半路上也无所谓。反正死了也比被人玩‘弄’好。死了也要争取一个机会弥补她过往错犯的错误。
只是现在站不起来。也许,可以靠着稍微休息一会儿再上路。她想,就缓缓倚到‘床’栏的柱子上。
乔家的家具都用料讲究做工‘精’细。这张‘床’便是红木做成,每一根柱子都打磨得圆润光洁,如同上好的红‘玉’一般。端木槿合眼休息,又怕自己躺倒下去睡死了,便用手抓着柱子,但觉触手清凉,即忍不住轻轻摩挲。这时,便发现柱子朝着‘床’里的那一面上似乎有几处凹凸不平,再反复抚‘摸’了几回,依稀觉得是被人刻了字。‘迷’‘迷’糊糊的,她就睁开眼来看——果然,柱子上刻了一行小字,笔画锋利,应该是才刻上去的,云:“雕心雁爪,‘鸡’肠蛇腹,艾草之‘花’。”
这字迹好生熟悉!端木槿一愕,原本因为伤病而昏沉的头脑瞬间又变得清醒了:这不是林枢的字迹吗?从前他们一起研究医书,写下多少笔记?她不会认错。
林枢怎么会刻字在这里?
疑念方起,心里忽又有了答案:把她从水里救上来,又替她包扎伤口的人是林枢!在这揽江城中,哪儿还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做?她早该猜出来了!‘胸’中不觉有一股暖流涌动。方才那求死的念头一扫而空。
不过林枢刻的这十二个字是什么意思?她蹙眉思索:乍看之下,好似一张‘药’方,可是内容却荒唐之至——“雕心雁爪”是素来没有听说过的‘药’材,“‘鸡’肠草”和“蛇腹子”倒是听过,但从没有一起用的,至于艾草,茎叶入‘药’就很常见,用“艾草之‘花’”,还闻所未闻。如此奇怪的方子,想来不是治病,而是林枢有重要的消息要传递给她,却不敢直说——那应该是和这场战争有关了。莫非是‘玉’旈云下一步的计划?可那样机密的事,‘玉’旈云应该不会让区区一个大夫知道吧?而且,“雕心雁爪”这些古怪的玩意儿同战事有何干系?
心中的谜团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解不开。
“雕心雁爪,‘鸡’肠蛇腹……”她一边喃喃地念着,一边用手指随着那刻痕一笔一画地书写,心中想象着林枢刻字时的模样:手指是修长而稳定的,以前他们一同钻研医术的时候,她多少次那样定定地望着他的手指?施针,抓‘药’,握笔,翻书……
他们也有忙里偷闲的时候,曾经在集市上看戏。并不是出名的班子,周围又人多嘈杂。然而两人一起,就觉得格外欢喜。那戏台的人唱:“他须是鼠窃狗盗无知辈,雕心雁爪无恩义,‘鸡’肠蛇腹为‘奸’细……”
端木槿猛地一颤,从半梦半醒中脱离出来——雕心雁爪无恩义,‘鸡’肠蛇腹为‘奸’细——这是要告诉她,楚军之中有‘奸’细?那并不是一件奇事。程亦风也早就知道,樾军细作无孔不入——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细作在其中起了不少的作用。
不过林枢这样写,似乎是知道细作的身份?就是“艾草之‘花’”?端木槿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认识姓“艾”或者姓“‘花’”的。可是她确信这个人自己应该认识,否则林枢不会留下暗语,让她去提醒楚军。
“艾草……艾草之‘花’……”她反反复复地念着这几个字。
“端木姑娘——”有人轻轻敲‘门’。是那个少年走了进来,拿着一个包袱。“这是……罗总兵让我拿给你的……姑娘,你要走吗?”
端木槿并没有心思搭理他,只是苦苦思索:艾草……艾蒿……荻蒿……冰台……遏草……香艾……蕲艾……艾蒿……蓬藁……还有哪些别称可以给她启发?
艾萧——萧!她心中忽然一闪——姓萧的她可认识一个呢!不就是萧荣吗?“木谓之华,草谓之荣”——“荣”就是草‘花’——“艾草之‘花’”岂不就是“萧荣”?
萧荣是‘奸’细!她不由“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差点儿向前扑倒。幸亏那少年上前来扶住她:“端木姑娘,你看你伤得这么严重,怎么能走呢?你还是别走了吧!”
“不!”端木槿推开他,夺过包袱来,踉踉跄跄地朝‘门’外走:她要走,而且要快,以便及早把这消息告诉楚军!萧荣是樾国‘奸’细!难怪他会骗民夫们把粮食从仓库里运来乔家大宅,然后又制造惨案,杀光了所有的民夫——他是在为樾军保存粮草啊!此刻,他一定是已经出了城,和程亦风等人会合了,伺机再次和樾军里应外合,好破坏楚军的计划。
她冲出‘门’去,走上曲桥,过了池塘,穿过‘花’园。罗满果然信守诺言,没有让人阻拦她。只有那个少年追在她的身后:“端木姑娘,你慢些——罗总兵说,你最好不要骑马,他给你准备了马车——姑娘——”
端木槿却不听——是听不到。她的脚步虚浮,呼吸困难,眼前的景物也模糊。只是心中有一股执念——要去报信!要阻止更多的人被杀害!要救人!
她感觉自己是越走越快,似乎飞起来了。可其实,她越走越慢,身形摇晃。终于,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摔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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