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段
他年纪虽大,走起来却健步如飞。程亦风一介书生,本来就追他不上,这时听了他一句似责似嘲的话,更是一愣,眨眼就被老者甩下了。小莫从后跟了上来,道:“大人,这老头儿用毒烟熏咱们,您还请教他什么?让小的点些人马去掀了他的草房子,把他拿了来拷问就罢。”
程亦风摇摇头,止住这冲动的年轻人:“你没发现他挥了几下抹布那毒烟就消失了么?”
小莫怔了怔。使劲吸了几下鼻子:“这也不希奇,本来挥两下手也能赶走臭味嘛。”
“不。”程亦风摇头,“假如只是赶走,那么走开几步的距离还是应该能闻到,而他挥了这么几下,毒烟消失得简直无影无踪。依我看,必定是鹿溺中有这毒烟的解药。”
“啊?”小莫瞪眼不肯相信。
程亦风道:“不信你来看!”当下把老者交给他的抹布对着铁缸子拧了,大火烧烤缸中液体,待快干时,灭了火让缸子自然冷却。不多久,内中液体蒸发结晶,固然有些是黄褐色的污垢,但仍有些程亦风早间见到的洁白色晶体。他拈了一撮儿白色晶体,让小莫靠后捏了鼻子,自己将晶体移近火旁,随着水分消失,晶体变成白色的粉末,两人都感到眼睛一阵刺痛,正是毒烟侵害之相。
小莫惊得大叫:“大人,您……您怎么也造出毒烟来了?”
程亦风笑:“不是我造的,是老先生方才皮囊里的,被鹿溺中的不知什么东西吸收了去,这时遇了火又重新释放出来——昨夜我将老先生给我的沾了鹿溺的抹布忘在军营中,今天看见上面有白色的颗粒,想来也是这种奇特的物质吸收了周遭残留的毒烟所致。世上万物相生相克真是神奇。有了鹿溺,我们就再不怕山贼的毒烟攻击了。”
小莫将信能够疑:“大人……您是要咱们……都带着鹿尿来打仗么?这鹿尿当真管用吗?”
“当然管用。”程亦风脱口而出,但立刻又后悔——毕竟是他猜测出来的,还没临敌实验过,若是就这样冒冒然叫战士们带着去剿匪,万一不灵验,岂不误人?可是这样危险的东西,要怎样实验才好?
思索片刻,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盛鹿溺的木桶上,登时心中有了主意,吩咐小莫道:“你给我传令下去,叫全军将士把营中所有木盆木桶都装满鹿溺,若没有鹿溺,马溺也可以。我要每座军帐前都有一只这样的桶,营地边的草丛里也要放上一些——越多越好!”
小莫听得瞠目结舌,但又不能违抗将令,就跑下去通传了,军中自然起了轩然大波。随行的两名副将火急火燎地赶来看程亦风是不是真的疯了。可程亦疯却道:“二位来的正好,今夜的计划我正要请二位来部署下去。”便让他二人传令士兵,入夜后同前日一样,把铠甲留在帐内,然后往营外退半里,只等土匪上勾。
二将一听:哪有将同一个计策用两次的?而且还是一个不奏效的计策!他二人又不好直接笑程亦风无用,婉转道:“程大人,您怎么知道贼人今夜一定会来?”
程亦风道:“我想,贼人前夜不来,大约就是想使我军疲惫,今夜应该是他们进攻的大好时机。”
两副将听言,不免互望一眼,又道:“大人所言极是。兵法云‘敌疲我扰’,想来贼人正是用的这个计策。经昨夜一次埋伏,我将士已疲惫不堪。大人看这些土匪会不会今夜还不来,叫我军再空等一场,浪费些力气?”
程亦风道:“也不是无此可能。所以今晚退出营外,可以只要五百兵士观察动静,其余的先在野地里休息休息,到贼人出现了再行进攻。倘若今晚敌人不来,还有明晚。白天就可用来午睡了。所谓‘兵不厌诈’,敌人必然料不到我们敢以不变应万变,夜夜守株待兔。”
两个副将急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一个性急些的忍不住点破了,道:“大人,您看盗匪会不会是故意想使我等白费力气?他们也许压根儿就没想晚上进攻咱们,却偏偏要咱们晚上折腾来折腾去的,到了白天疏于防范时,再行进攻?”
程亦风笑着摇摇头:“这些山贼最多不过百余人。他们又用鹿,又用毒烟,就是因为正面交锋不是咱们的对手。本来咱们驻扎在山林边,有着树木的掩护,他们可以在白天施放毒烟,或许还有在白日进攻的可能。现在我们离山林甚远,山贼无法明目张胆地走近了放毒,也就不敢在白天进犯了。我军驻扎在此,对他们始终是个威胁。以他们头一天就向咱们下手来看,这伙匪徒都不是有耐心的家伙。早则今夜,迟则明晚,总该来下手了。”
两个副将相互交换着眼色,不知要怎么劝才好。
程亦风更还有下文:“况且——”他想说他要试试这鹿溺的效用,但念头一转,又决定暂时不跟外人说——他现在已经太像个疯子了。即便是自己不喜欢领兵这一行,但是行军在外,毕竟还是要有一点威信,要砸招牌,也要等这场帐打完了再说。于是话锋一转,道:“况且今晚我打算留在营中,引这些土匪来犯。”
以身为饵。程亦风是轻率还是胆大?将士们哪怕是背地里笑他疯癫的,也都在落雁谷得他救命,怎能眼看着他以身犯险?消息一经传开,劝阻的人哗啦啦来了一大群,见他意志坚决,又有不少人说要陪他留下。程亦风执意不肯:“人越多越难照顾周全。况且,我手无缚鸡之力,倘真被抓去,还可仰仗你们来搭救,若是你们落入山贼手中,我是没有本事相救的。”
众人怎么也不肯答应,但哪里晓得,程亦风是想独自实验一下对付毒烟的方法。
争执不下,程亦风终于退让一步,叫小莫留下护卫,又与两副将约定火起为号。到了天黑,兵士便按他的计策撤到营外去了。
程亦风叫小莫站在大帐外守卫,自己剔亮了油灯,于案前坐下读书。
拿的究竟是本什么书,也没所谓,依稀有“一水奔流叠嶂开,溪头千步响如雷”,还有“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一行行的字,看进了眼,却没看进心里——他的目光其实只盯着自己映在军帐上的影子——灯愈是亮,离他人愈是近,投射下的影子也就愈加硕大,转个身,仿佛仰天长啸,低下头,又如同掩卷沉思——强盗们究竟会不会来?究竟何时才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卷书堪堪翻到末尾,觉得双眼仿佛是用得太久了,阵阵刺痛。先还未注意,可心中忽地一闪,又猛地吸了两下鼻子,才意识到是毒烟来了。恰此时,小莫也从外面捂着鼻子挑帘儿进来:“大人,又是毒烟!”
程亦风心里有三分兴奋七分慌张,屏住了呼吸,道:“去把门外的那桶鹿溺搬进来。”
小莫照办。程亦风就取了一条汗巾浸湿了,在周遭挥舞了几下。果然,刺痛之感大减。他不由欣喜若狂,对小莫轻声道:“怎样?果然灵验吧?”
小莫这回也注意到了,喜得几乎嚷嚷出来,幸亏被程亦风制止了:“嘘,山贼也许就在附近,叫他们听去就不灵了。”
小莫赶忙点点头,低声道:“大人,让小的来挥着臭手巾吧,您歇歇。”
程亦风也不与他争,递过手巾去,待他摇了片刻,自己就走到门边,轻轻揭开帘儿来望一望——毒烟汹涌,扑面而来,他又赶紧缩回了头。
小莫不知他用意,道:“大人,您要出去么?小的来替您开道!”
程亦风摇头:“不用,咱们这里呆着就好。”说时,重回案边坐下,把灯捻弱了些。
小莫挠挠脑袋,又继续挥舞手巾。隔一会儿,似乎毒烟有渐涨之势力,程亦风便要他重新把手巾在鹿溺中浸泡,再接着舞弄。
如此反复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小莫已是大汗淋漓了,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而程亦风却丝毫不觉双眼有刺痛之感。他又静静坐了片刻,确信周围的毒烟都消失了,就示意小莫住手,这时再悄悄到门外望望,那儿的毒烟果然也不似先前猛烈了。
小莫“咦”了一声:“大人,难道山贼的毒烟使光了么?”
程亦风自然也有此一疑,然而想起前日毒烟时间长且毒性猛,此番山贼若进攻,不可能不用尽其毒最大限度伤害敌手,是以放毒之量应该不会少于从前。但是毒性只半柱香时间便大大减弱了,应当是他摆放在营地各处的鹿溺马尿起了作用吧?
他心下不由大喜,却也不敢十分肯定,就不答复小莫,只叫他小心敌情。
小莫领命,手搭凉棚四下里观望,未己,朝北方一指:“大人,看——”
程亦风顺他所指望去,是鹿鸣山的方向,草木在夜风里萧萧,仿佛人在活动。
此所谓“草木皆兵”也!他拍拍小莫,让这孩子别太紧张。
然而一句宽慰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营地北方一阵明显有异于木叶萧萧的脚步声,黑影攒动,朝这边潜行过来了。
必是山贼!小莫“呛”地拔出刀来,护在程亦风身前:“大人,快举火让咱们的人冲进来!”
“不。”程亦风拒绝,“让他们再走近些。”跟着又命令:“快咳嗽!”说罢,自己已先咳嗽了起来。
小莫并不驽钝,立刻明白——要引山贼上钩,须使他们相信兵营中的人都中了毒烟,而中了毒烟,岂有不咳之理?他因而也大声地剧烈咳嗽起来。这个兵营中虽然只有他和程亦风两人,但是午夜寂静,声音一经反射,就成了回声振振,一时间,倒仿佛真有许多人在痛苦咳喘一般。
又过得毒烟,或许还有在白日进攻的可能。现在我们离山林甚远,山贼无法明目张胆地走近了放毒,也就不敢在白天进犯了。我军驻扎在此,对他们始终是个威胁。以他们头一天就向咱们下手来看,这伙匪徒都不是有耐心的家伙。早则今夜,迟则明晚,总该来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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