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4段
一席话,说得冷千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程亦风知道日后一朝共事,还得留点余地,于是不再说下去了,只吩咐士兵:“快把冷将军和这些将士们带到营里去休息。”等到这一队人都走远了,才向邱震霆一拱手:“邱大侠,果然是言出必行的好汉子,程某先谢过了——不过,这粮草——”
邱震霆哈哈大笑:“就知道你这个穷酸书生忘不了这茬儿。粮草俺不给你。有本事你就光明正大,明刀明枪的跟老子干一仗,把粮草抢回去。没本事,你就带着姓冷的回去,把错都推他一个人身上拉倒。”
程亦风望着这黑汉子,摇头苦笑:“邱大侠,你明知我会怎样答复,何必还多此一问?”
邱震霆拊掌而笑:“问了心里才有个准儿。程大人,俺邱震霆今天落到你的手里是俺的运气,要是能跟你堂堂正正地打一场,更加是俺的福气了。咱为的主子不同,你为了皇帝老子,俺为了俺的弟兄们,要不然,我倒是想请你喝几坛酒!”
程亦风拱了拱手:“程某量浅。几坛不行,几杯还凑合。待程某夺回粮食,希望邱大侠能不计前嫌,跟程某喝一杯。”
邱震霆搔着后脑勺:“呀,你这书生口气还不小。俺还没跟你打呢,你倒吃准了能抢回粮食去?你就不怕俺的毒烟……”才说着,猛吸了几下鼻子,惊讶道:“这……这毒烟怎么……这么快就散了?不对,老子的面罩早被你们拉下了,也没闻到毒烟,难道你……你竟想出了法子?”
程亦风笑笑算是默认,又道:“所以毒烟不可再用了。至于梅花鹿,我看邱大侠也不用折腾了。你们在山上辛苦采些井盐都拿来驱鹿了,我却可以从盐运使那里调盐过来,就是把全山的鹿都腌成鹿干也绰绰有余了。”
邱震霆张大了嘴:“他妈的,算你厉害。不过就跟你这样的人较量才有意思。老子就跟你打这一仗。”
程亦风道:“好。”一伸手,恭送邱震霆一行离去。
众将士见他如此,无法理解。副将皆上来问道:“大人,何不就此将贼人一网打尽?”
程亦风遥望着山贼们远去的背影,微笑:“我岂可失信?”
副将急得直跺脚:“大人!冷将军已救回来了,咱们无所顾忌,还和强盗说什么信义?”
程亦风道:“你自己也说,冷将军救回来了,匪帮已失人质,我又破了他们的毒烟,激得他们不可再用鹿阵,如今我人马数十倍于他,这场仗怎么可能赢不了?”
副将拍着大腿:“大人,打仗哪儿有您抓了这个匪首逼他的喽罗们交出粮食来得便当?”
程亦风摇了摇头,幽幽道:“不是打仗,只是同他较量较量,叫他服气。我看他这个人,软硬都不吃,手下也都是亡命之徒,就算我们把他们抓了要挟山上的伙伴,也还是要打一仗。到时候就不是较量,是拼命,难免有死伤。反而,大家明着交交手,分个胜负,我只消再次把他生擒来,叫他心服口服,以他守信义气的个性,必然会将粮食完璧归赵。”
副将一听,这叫什么论调?简直是把战争当成了儿戏!“大人!”他苦劝,“山贼的承诺如何能信?”
程亦风道:“若不能信,冷将军方才是怎么全身回来的?”
副将道:“方才自有那个姓邱的匪首在我们手上,如今大人纵虎归山,万一他们不守诺言,反悔起来……”
“到那时,再剿灭他们不迟。”程亦风道,“宁可纵了恶人,咱们重新撒网再抓,也不可枉杀了好人——这些山贼多年来居住此地与百姓相安无事,可见他们并非杀人越货的屠夫。”
“这……”副将看看是劝不动程亦风了,暗想以三千兵力剿杀百余土匪应该不成问题,大不了陪这心慈手软的程大人玩一玩罢,便转了话锋,道:“大人又想如何生擒这伙强盗呢?”
程亦风眯起眼睛,望着苍茫的鹿鸣山脉:“十则围之。我们兵力悬殊至斯,可以生擒他们的办法太多了。但是,要找一个叫他心服的,便不可以多为胜,我须得好好考虑考虑。你们诸位若有良策的,也不妨说来听听。”
副将只想着程亦风“较量”之计失败,三千人马杀上山去,将土匪剿灭,粮草夺回,、是何等痛快之事,哪有心思找别的计策,自然摇头口称“驽钝”。
程亦风看看天色:这一折腾,竟到了黎明时分!便道:“那就叫大伙儿都休息吧。”想了想,有叮嘱一句:“看好冷将军的营帐,别叫他再生事端。”
曙色初露,军营终于归于一片平静。小莫也支撑不住,睡去了。倒是程亦风,经历了太多的事,心里又考虑着太多的事,竟睡意全无,趁着早晨空气清新,就在营地周围溜达。他且想且走,不留神脚下踩着一件事物,一个趔趄摔倒下去,满身一片冰凉,这才发现是踏进了昨天布置的一只木桶里,内中未知是鹿溺还是马尿泼了满身,不禁失笑。
而这时就听旁边有一人笑道:“大人早!”回脸一看,正是采药老者。程亦风再狼狈,也要顾全礼数,赶忙也起身长揖为礼。
老者呵呵笑道:“大人自己布了个阵,破敌之外连自己也中了着儿,不过大人穿着这一身衣服出去,恐怕再也不怕毒烟了吧?”
程亦风赧然:“多承老先生指点。”
老者笑了笑:“我只教你用溺尿化解毒烟,可没教你放这么多便桶在军营里——你这招儿比山贼用秽巾蒙面干净些,效果却慢,孰优孰劣,老朽不便评说。不过,以老朽的浅见,能看家护院的就是好狗,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两方对垒,能赢的就是好计。”
程亦风躬身道:“老先生教训得是。”
老者摆手道:“老朽何敢教训大人?大人也不必‘老先生’长,‘老先生’短了。总算你我有缘。老朽复姓公孙,名叫天成。”
“公孙先生。”程亦风又一揖,“晚生有礼了。”
公孙天成捻须而笑,也抱拳还了礼:“程大人两宿未睡,这时还不合眼,莫不是还在思考对付山贼的计策么?”
“正是。”程亦风有心要问可有制服邱震霆的良策,但想起先前公孙天成教训过,说凡事要靠自己悟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道:“先生久居此地,可知这伙山贼的底细么?”
公孙天成道:“的确知道一些。他们号称‘杀鹿帮’……”边说边在沙地上写下了这三个字。
“杀鹿帮?怎么叫这么古怪的名字?”
公孙天成道:“天下无主,群雄逐鹿。而这伙山贼却不在乎鹿的死活,只要抓来宰了,吃下肚就好,是为‘杀鹿’。不过,这是从前的帮主取的名字,如今的这个邱震霆帮主则是一介莽夫,除了善战之外,并不晓得这许多典故了。”
但他的所作所为倒有“杀鹿”的意思,程亦风想起邱震霆早先关于皇帝与天下的一番议论,故尔有此感慨。
公孙天成接着道:“邱震霆为人很是仗义,身边颇集结了一批能人。比方有一个是妙手神偷,天下千奇百怪的锁都难不倒他;又有一个能学百兽百鸟的叫声,通晓鸟兽习性,对畜生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还有一个人吹牛不打草稿,骗人从不脸红;另外一个,想来大人也领教了他的厉害,就是那发明毒烟的,此人精通奇门盾甲、阴阳五行,除了造些毒药外,也是山寨的医生。”
可真开了眼界!程亦风感叹道:“旁人看来是鸡鸣狗盗之徒,却可以把冷将军的一支军队和四十万石粮草都缴了去,实在不可小觑。”
公孙天成点头:“不错。老朽早也说了,手段无所谓高下优劣,只要达到目的就行。大人要对付这伙鸡鸣狗盗之徒,又要使他们败得心服口服,恐怕也得用点儿鸡鸣狗盗的计策。”
程亦风哪儿料到公孙天成把话题引回来了,且连自己的意图都猜得一清二楚,机会难得,他赶忙行了个大礼:“公孙先生,你可有什么妙计指点晚生一二么?”
公孙天成呵呵一笑:“大人还记得我那‘呦呦鹿鸣’的歌么?这最后一段是怎么唱来着?”
呦呦鹿鸣,山有茅亭,世有隐者,不做嘉宾。
这是隐居终南,东篱采菊,不愿入世的意思。
公孙天成晓得程亦风一点就透,也便不把歌谣重唱一回了,只道:“若要人服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仗义的邱震霆已经被大人收服了,剩下鸡鸣狗盗之徒,盗贼、兽语者、骗子、术士,大人打算怎么个个击破呢?”
啊,个个击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程亦风心里犹如电光火石般一闪。
“多谢先生……”他这一揖才作下去,公孙天成已背着药篓走远了,留下一串山野的歌谣:
“铁钉须用铁锤敲,木楔还得木槌砸。梁上君子喜开锁,终把监牢当做家。百兽之语虽可通,虫豸怎能懂你话?颠三倒四舌生花,当心法螺吹破你变成个矮冬瓜。哎呀呀,你要听仔细,仔细听,五行本来由天定,聪明人要引火烧了自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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