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落子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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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云熙饮了几杯,酒劲上头,便不坐肩舆,只扶了青菱碧芷的手,沿着上林苑景色繁华处漫步回宫。昭阳殿前碧波池畔垂柳盈盈,尚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莲叶却漫天匝地地舒展了满池翠色,清新动人。

  她盘算着能不能在这儿造个水榭或者观景的小亭?旁的不说,夏天日头炎炎,儿子不好用太多冰,就近寻个纳凉玩耍的地方也不错。

  青菱碧芷一道凑趣,指着哪处适宜、哪处风景秀美,水榭是左右封上镂空的观景墙还是四面开落地门窗,筑临水的玉石围栏还是设鹅颈靠椅。又说要用什么木材石料,要防水防潮,木不可朽垮粗糙,玉不可出手生寒,上头的扁要金边楠木,需寻一大家来写门联,卷棚歇山式的顶上用什么瑞兽镇压、四周雕什么样的纹饰、描金还是描彩、里头如何装饰……兴致正高,忽一人从歇斜角里蹿出来,直直就扑倒在她脚下。

  林云熙吓了一跳,那人揪着她的裙摆咽咽呜呜哭道:“求姐姐救命!”

  她柳眉一竖,扯过自己的裙摆退后一步。青菱厉声喝道:“放肆!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冲撞昭仪?!”那人伏跪在地,语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妾……妾身不敢。”又抹了泪直挺挺地行了跪拜叩首之礼,“求姐姐救命!”

  嫔妃大礼非圣人皇后不可轻受,这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礼,是要逼她出手相助?她心头不快,旋即侧身避开了,只冷然道:“这位妹妹在宫中这么些时日,竟连规矩都未学全么?尚宫局有的是礼仪嬷嬷,你若学不会,本宫替你求一个来就是。”

  那女子微微一滞,急忙起身,连衣衫都不及整理,垂首屈膝道:“妾身知罪。”

  林云熙方侧目打量她,只见她穿着一身半新的碧湖色云纹绣海棠花的对襟襦裙,头上只簪抑制柳叶攥心垂珠银钗,比之在宫中稍有头脸的宫女嬷嬷还不如,但尚可见其眉目清秀之色。

  林云熙瞧着略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旁边碧芷忙小声耳语道:“主子,这是胡顺仪。”

  她微微一愣,胡青青?!

  这才记起是那年选秀时曾有过几面之缘,甫入宫时她也想过收为助力,不意自她敲打过一回后便再未登门。至此也知这姑娘有股子轻狂和傲气,位份虽卑,心中却自尊自傲,哪怕知晓宫中险恶,宁愿寂寂无名,也不愿去求人——可见她身上是有些天真气性儿的。

  念及此处,林云熙不由皱了眉,即便是不愿俯身屈就,她和胡青青好歹有几分情面在,但胡青青只有事才求上门,平日里人情世故都不曾见她周全,又凭什么要出手帮她?

  口气便不大好听,“宫规严谨,谁敢犯上作乱要你的性命?皇后娘娘统领六宫,你若有委屈,去求皇后为你做主便是。半路截道,你当是土匪强盗吗?”

  胡青青脸色一白,如受了惊的小兽惶惶然抬头,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呜咽垂泪道:“妾身不敢。妾身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办法,才会在此等候昭仪。妾身父亲下狱,求昭仪看在往日情分,救一救妾身的父亲!”

  林云熙闻言,脸色更是难看,冷冷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妄言政事,你是想干政么?嗯?!前朝跟你有什么关系?跟本宫又有什么关系?拿这事儿求我?你怎么不跪到立政殿门口去求?!”

  转头吩咐秦路,“叫人把她送回去,主子犯浑,侍奉的人不知道劝,还放她出来,她一应的宫人统统拉去掖庭令那里杖责三十!”

  立时便有内侍夹着胡青青退走,跟来的两个宫女也被反剪了手压下去。胡青青惊愕又惶恐,急急求饶道:“昭仪!昭仪恕罪!妾身只是忧心阿爹……”左右见林云熙面色凝滞如冰,极有眼色地堵了胡青青的嘴。

  待回到宫里抱着儿子逗了一会儿,林云熙心里方舒缓了些,复又命琥琳去查,“胡氏父胡为荣官拜太常寺少卿,素有贤名。太常寺掌管祭祀之礼,平日是非不多,怎会轻易下狱?其中必有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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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因节气,春祭较往年晚了一些。《礼记祭统》有云,春祭曰礿。又名礿祀礼,帝王需往宗庙、宗祀祭,祈久寿,以鱼为牲,以蘖为酒,毋杀生伐木,赐鳏寡,振孤独,赦薄罪,出拘民,使百姓及时耕种。

  祭礼皆从古法,鼓乐齐鸣,圣人与百官整衣冠,击鼓,鸣金,净手,请九鼎,向三皇五帝行一跪三叩礼,敬茶酒、五谷、三牲。两边祭鼎存放元宝,以敬日月大吉。

  跪于九鼎前,主持祭礼的官员宣读祝文、祷词,通篇都是冗长繁杂的骈文,听得直叫人昏昏欲睡。终于念完了,太常寺官员忙在前安放焚炉,燃起写满祝文的黄纸,庆丰帝强打起精神,再次俯首行礼。

  烧祝文的正是太常寺少卿胡为荣,按规制,他要举着祝文向四面八方行礼,等烧到不足三一,就可扔进焚炉。这才刚过一半,他指间一烫,手一抖,黄纸落在地上。(www.wx.l

  众人神色一变,胡为荣也算冷静自持,灵机应变,唰一弯腰捡起,满脸平静地继续祷告。

  ——还好还好,虽有差错,总算祭礼没有打断。

  放心得太早了!

  诸臣才松口气,一颗心马上又吊起来了。那黄纸掉在地上便罢,不意祭台上铺着朱红的祭布,一角引燃,火苗陡然窜起,霎时往供桌上一路过去。

  侍立警卫的宫人禁军看着不好,连忙扯了外衫一把把火扑灭。然那火星子四跳,祭鼎里的元宝都是金纸折就,一引就着。

  烟雾缭绕,庆丰帝面无表情。

  但祭礼未完,太常卿冷冷一个眼风扫去,手底下的官员闷声不响,换布的换布,抬鼎的抬鼎,不过片刻,又重新安置好了祭礼。因祝文是先头写好的几篇中择选的,早有小吏飞奔着去取来,偷偷递与太常卿。

  胡为荣直愣愣地立在那里,手中黄纸燃尽了也不觉,脸色灰败,一时竟不知该干什么。两旁同僚忙一边一个拉着他到后头去跪了。

  太常卿亲自上阵,重新祝祭文,行礼,焚祝文,一步一步做到最后。

  祭礼完满,庆丰帝便沉了脸,冷冷道:“胡为荣玩忽职守,着停职监禁。”诸臣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为他求情。

  胡为荣自知难逃罪责,惨然拜道:“臣万死!”

  庆丰帝一面打发禁卫剥去胡为荣官服、官帽,压如诏狱,一面请诸相商议,发了好大一顿火。

  “胡为荣胡仲卿!朕瞧他寒门出身,卓然有才,方提拔他。他倒好,转头与旁人眉来眼去!朕没与他好处么?!如今倒愈发能耐了,竟连寻常差事都办不好!”又因太常卿王元乃是庆丰帝心腹,春祭上这样一出,免不了被御史弹劾,更气得火冒三丈,“出了事还不知道动一动!太常寺上下哪个像他一样木头似的?!请罪都不会么?!脸面都叫他丢尽了!”

  诸相忙请他息怒,严相羞愧道:“是臣有眼无珠,举荐他入太常寺。臣无识人之明,有失察之罪。”

  庆丰帝发了一通火,慢慢平静下来,“严相何罪?当初胡为荣颇有贤名,你举荐他,也是朕准的。哪知过了这些年,他竟没个长进,白白担着虚名。”

  一时太常卿王元又来请罪,庆丰帝好言抚慰道:“与卿有什么相干?诸人亲眼所见,是他做事不当心。祖宗神佛也知卿素来恭敬妥帖,万不会因旁人怪罪,何况是朕?”复又语中恨恨,“胡为荣那厮可恶!本职之罪,竟叫朕之贤臣受了拖累。”

  王元慌忙道:“臣不敢当!朝中贤达者甚多,臣唯为圣人效死。”

  叶相笑眯眯道:“王公任太常卿已久,尽忠职守,乃百官之典范。”又向庆丰帝道:“臣尚有一事不明,需请教王公。”

  庆丰帝颔首应允,“你且说来。”

  叶相便问春祭时黄纸燃起时是否烫手,祭布是什么材质、是否易燃、易起火星。

  “臣并非替胡为荣求情,只心头有所疑窦。诸人亲见,那黄纸在其手上烧不过一半就落地,胡为荣历年焚祝文,都未有此现象,仿佛是烫手才抖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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