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九章 皇后知道么第4/4段
漪乔想了想,点了点头。
祐樘从漪乔怀里接过炜炜,漪乔顺势抱住荣荣,听女儿用甜糯的奶声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母后”,不禁笑了笑,轻轻碰了碰她的小鼻头。
“炜儿还真是安生得很,我几乎未见他哭闹过。”祐樘望着怀里的小儿子笑道。
“这样沉静的性子真是像足了陛下,”漪乔又想起那个捣蛋鬼,叹笑一声,“兄弟俩性子差得好多。”
“龙生九子,九种各别。”祐樘话落便“咦”了一声,漪乔心头微紧正要询问,便听他思索着道:“人都言龙生九子各有所好,那都是哪九子?似乎说法甚多。嗯,回头问问李先生。”
漪乔愣了愣,喷笑道:“陛下好认真。那陛下问明白了记得知会我一声,我也长长见识。”
祐樘微笑道:“这是自然。”
他又在东暖阁坐了会儿,便差人将太子叫到了昭仁殿的偏殿。
朱厚照到后,似模似样地跟自己皇爹爹行了礼,见爹爹问起自己今日的课业,便将今日所学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其间,爹爹又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他想都不用想便能轻轻松松对答如流。同往常一样,爹爹笑着夸奖他几句,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继而便话锋一转,说到了炜炜。
“你对你母后不满?嗯?”
朱厚照低下头,老实答道:“没有……就是觉得母后照看弟弟的时候多,没有以前那么疼我了,我有点不高兴……”
祐樘轻叹一声,摸摸儿子的头:“你母后照看炜儿时候多是因为炜儿还小,你像炜儿那么大的时候,你母后也是那样照管你的。你母后还像以前一样疼爱你。或许有些时候你会认为她对你尤其严苛,正是因着你是储君,她希望你变得更好更出色才会如此,她对你的疼爱丝毫不逊于荣荣和炜炜。方才她听说你心里不高兴,还想亲自过来跟你解释。”
朱厚照扬起小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的郁闷一扫而光,咧着小嘴笑了笑。
祐樘微笑颔首,旋即又敛容道:“你跟荣荣和炜炜是一母同胞,真正的血脉至亲,你又是兄长,要懂得兄友弟恭、爱护弟妹,知道么?嗯?”
朱厚照似乎感受到了爹爹话里透着的郑重,也一脸认真地点头:“知道了爹爹,我学过孔融让梨和王泰让枣的典故,我和荣荣、炜炜都是最亲的人,爹爹放心,我一定护好弟妹!呃,刚才是我小心眼了,我不该那样的……我去看看弟弟,再去和母后认个错,好不好?”朱厚照抿抿嘴,睁着一双干净纯澈的黑眸看着自家爹爹,态度诚恳。
“乖,”祐樘拍了拍他的小脸,微笑望他,“原本礼部奏请让你今年便行冠礼的,但爹爹和母后觉着你年纪尚幼,遂推迟到明年。冠礼之后你便算是成人了,用你母后的话说,就是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了,要有担当。”
“儿子知道了。”朱厚照咀嚼着这几句话,应话的声音稚嫩软糯,却是满脸的认真。
“走吧,该用晚膳了,别让你母后久等。”祐樘知道他实则并不是很理解这些话背后的含义,但这并不打紧,他会循循善诱,将之慢慢灌输给他,让他成为出色的皇位继任者。
希望,上天留给他的时日足够他教好这个孩子。
转入七月,连续数日的酷暑之下,经筵和日讲依例暂免。漪乔担心祐樘会中暑,近来都在他上午朝时差人送一份冰镇莲子汤过去。乾清宫里,珍贵的冰块流水一样大批大批地往冰箱里塞。虽然古代这所谓冰箱不能和现代的比,但好歹对降温有些助益。
祐樘最近好像又恢复了去年那样的繁忙。日讲暂免,按说该多出不少工夫才是。她忖着兴许是最近朝政繁多所致,一阵一阵的也正常,于是并未多想。有次她见他又晚归,随口问他是不是往别处拐了,他当时也状似随意地回答说去了一趟西苑。西苑原本便有很多避暑的去处,漪乔有时也会带着孩子们去西苑避暑,是以,她只笑着打趣他今年似乎格外怕热,根本没往心里去。
只是她有几次瞧着尔岚神色有些怪异,联想起上回她和她说的事,心中不免犯嘀咕,逼问得狠了,忽见尔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尔岚是跟随她多年的老人儿,情分是旁人比不得的,极少在私下里给她行此大礼。
漪乔微沉着脸瞧着她:“到底出了何事?”
“奴婢不敢,奴婢……”
“说!”
尔岚撑着地面的双臂微微颤抖,垂头咬唇良久,一字一字地道:“娘娘待奴婢不薄,奴婢说了也无妨。如今……”
“停,”漪乔抬手打断她的话,“陛下给你们封了口?”
“回娘娘,陛下未曾说起,是李广跟几个管事和大宫婢们知会过,让奴婢们通传下去。”
“李广?又是他,”漪乔眉头蹙起,“知会什么?”
“不让奴婢们在娘娘面前多嘴。”
漪乔看着尔岚额头上已经见了冷汗,然而脸上却是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猜测她方才应当是要说她今日若是说了,这条命就没了。
“你今日什么都没说,本宫什么都不知道。陛下若是问起,本宫自有说辞,”漪乔顿了一下,“其实纵然陛下查到,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陛下就是晓得你是个得用又忠心的旧人,当初遣走绿绮之后才会将你又调回本宫身边。无论如何,看在本宫面上,陛下不会动你的。”
尔岚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又听闻皇后一番话,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伏地叩了个头道:“多谢娘娘。其实奴婢知晓的也并不多……娘娘可还记得陛下昨日在西苑请道士做法事?”
“记得,昨日是中元节,原本便应当在西苑做法事。只是本宫对这些没兴趣,只和陛下一起放了河灯。”
道教管七月十五叫中元节,明宫之中崇信道教者颇多,按照一贯的习俗,是要在西苑做法事放河灯的。
“那并非陛下近来第一次召道士做法,据闻陛下一月之间便在西苑斋醮三四次。”
漪乔暗暗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那又如何呢?兴许是哪里又闹灾了陛下要禳灾祈福呢?反正这种事以往也经常有。”
“可……可如今宫里宫外都盛传,李广以修炼服食之说荧惑圣心……”
“修炼?服食?”
“是的娘娘。”
漪乔只觉得荒谬无比,好笑道:“修炼什么?长生术?服食什么?金丹?”
“还有符水。”
漪乔讥讽一笑,忽然站起身来:“胡说!本宫一个字都不信!要信上回便信了。陛下断然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不要被那些嚼舌根的骗了,交代你们不要多言定是李广那厮自己的主意,是你们会错了意!”
尔岚嗫嚅一下,也找不出有力的话辩驳。
漪乔稳了稳心神,也发觉了自己话里自欺欺人的痕迹。沉默许久,她闭了闭眼,问道:“陛下眼下在西苑?”
“奴婢也不清楚。”
“着人去问。”
“是,娘娘。”
少顷,尔岚回来复命道:“娘娘,陛下如今确实在西苑,只是不知圣驾在哪个殿。”
漪乔面色微微一沉:“摆驾西苑。”
尔岚讶然道:“娘娘,眼下已经快戌时了……”
“本宫只是晚膳后一时起意想去西苑看看晚景,顺道去陛下那里请一道圣旨,有何不可?”漪乔挑眉道。
尔岚知道今日是拦不住皇后的,心里叹息一声,朝皇后一礼后便出去吩咐备驾。
日入时分的西苑被镀上一层熔金的光,别有一番宁和清雅的美。只是那一座座水榭楼台在此刻的漪乔眼里,与虚空无异。
事实上,她直至此刻都不相信他真的会沉湎于什么修炼服食。她知道古代很多帝王都迷信此道,包括她的公公——先帝宪宗皇帝也是如此,他最后的驾崩就和长期服食丹药关联甚深。
但是,祐樘却一定不在这些帝王之列。他虽在古代正统教育下长大,但却丝毫不迂腐,一早就看到了他父皇的荒唐,登基之初就发配了那群上蹿下跳的佛子方士。她从未将他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联系在一起,她深信他和其他帝王是不同的。
但是,眼下……漪乔双手攥在一起。
不,还是不可能。
漪乔摇摇头,告诉自己一定是那群人胡说八道,风言风语不能信。何况她曾经问过他,他也说是因为朝政繁多才这样忙碌。
嗯,等会儿和他商量一下出宫的事,然后与他一起回乾清宫。
漪乔命内侍停轿,差尔岚去询问圣驾所在,在原地等候消息。她心里正乱哄哄的时候,便听尔岚在凤轿外唤了她一声,她忙收敛心神,掀起帘子示意尔岚说下去。
“奴婢方才差人打探了,陛下如今在广寒殿。”
这么容易就打听到了?
“娘娘,您还要去寻陛下么?”尔岚瞧着她的脸色变化,小心询问道。
漪乔思忖一下,道:“去吧,天色不早了,正可和陛下一同回宫。”她话音未落便吩咐速往广寒殿。
北海南端矗立着一座小岛,与陆地有一段狭长的通路连接,名曰琼华岛,广寒殿便坐落于这座岛上。由于位处山顶,暑气侵袭不到,广寒殿可谓名副其实的避暑佳地。
整个广寒殿栋宇宏伟,檐楹翚飞,仿若髙踞层霄之上一般。殿内清虚,寒气逼人,旷荡潇爽,与人境隔异,倒是不负这殿名,颇有月中广寒之神貌。
暮色里,李广远远地瞧见一队人迤逦而来,待到走近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皇后的鸾驾,顿时惊得目眦欲裂,转身就要去禀告万岁爷。但又想起万岁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他不敢贸然进去,一时间急得直跳脚。正在犹豫之际,他看到一名内侍匆匆跑来,笑说娘娘有令,不用通传了。李广眼睁睁看着皇后下了凤娇,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疾步而来。
空气里飘着缕缕烟火味,被山风一吹便了无痕迹。然而愈是靠近广寒殿,那味道便愈是明显。
或许是因为山顶寒气大,眼下又是傍晚,漪乔走着走着居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寒。她走到近前,看到几名内侍神色惊慌,欲上来阻拦,但瞧见她此刻的神色又都畏缩不前,纷纷哆嗦着跪了下来。
广寒殿外杵着这么多人,此刻却是出奇得安静,只能听到晚风从耳旁呼呼刮过。
漪乔一步步越过众人,木着脸来到殿门外,浑身僵硬,忽然很想掉头就走。
她的手几起几落,最后一咬牙用力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宽敞的大殿内,淡白的烟气盘旋缭绕。一鼎银质丹炉上插宝剑古镜,底下燃着明火,旁边一个小道童正卖力扇火,听到响动,抬头愣住。
漪乔并不看他,只盯着那八卦炉瞧了好一会儿,继而将视线移到正中那个静坐在蒲团上的人,目光凝固。
蒲团后是一扇黑檀木折屏,屏扇上典丽的烟雨山水更衬出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清绝飘渺。隔着一层淡淡的烟气,背光而处的他面上的神情教人看不分明。
她嗅着鼻端的烟火味,回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诸般种种,霎时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沸腾得她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漪乔暗自攥紧拳头,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走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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