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拉维的家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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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马上说:“还是务农好。海员风险大,失去的太多了。我现在对这两份工作有了深刻的比较。人类应该悠闲诗意地生活于土地上,而不是海洋或天空。回想我在海上的某些日子,真是猫狗不如!记得有一次我所在的轮船在泰国靠了码头,由于三个月没有见到女人,我见到甲板上一个很丑陋的妇女,都好奇地向她连连张望。”

  大家一开始都瞪大眼睛听我讲话,待我讲完了,纷纷鼓掌,红久瑞军和娅恭梅花还带头大笑起来。娅恭梅花几乎笑出了泪水,她故意镇定了一下,扭头问我:“船上没有女人,晚上睡觉不觉孤单吗?”

  “那有什么办法!如果实在太想女人了,就在墙壁上张贴一幅漂亮的女人画,我在船上经常把棉被卷成筒状搂着睡觉,这样能感觉安慰舒适些。”我干脆地说。

  我的话把大家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热闹交谈。女青年珍峰光红只有二十三岁,她是柳民海珍的女儿,也是净身馆的理发员,她平时较少说话,这次也开口了:“物以稀为贵。在杨柳村,除非一个人长得非常漂亮,她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你看我长得不算丑陋,却没人关注我。”

  她刚说完,人们纷纷插话。红久瑞军说:“牟勉读书比我多,却不见得比我快乐。读太多的书有什么用?知识越多越烦恼。”

  我委婉地反驳说:“‘爱知识的人扑到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不爱知识的人看到书本,就像没有盐味的菜肴放进嘴里。”

  最后组长守本怕大家没完没了地争论下去,他轻轻吹了声唿哨,众声戛然而止,他做了总结性发言:“到海上做船员,我受不了;进工厂当工人,我不喜欢;我就乐意跟泥土打交道,密人孩子热炕头,茶余饭后逗猫狗。”说完,他带领大家继续劳动,把割除的甘薯蔓搬到了地头。

  下午,在组长守本的带领下,我们每人扛着一张三叉镢又来到了甘薯田,我们要把地下的甘薯块根刨起来,以便分摊到各家各户。我们每人承包一行田埂,那成熟的甘薯块根就悄悄隐藏在隆起的田埂下的土壤里。组长要求大家用力适当,防止镢尖扎破甘薯。开始的时候,大家尚在地头的一条水平直线上,刨了半个多小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拉开了。守本干在最前面,我却落在最后面。守本向后看了我几眼,狡黠地笑了。我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初来乍到之人,论干活的体力及技巧,我均不及他们。尽管我小心翼翼,仍然扎破了几块甘薯。我看着地里的甘薯在镢头的作用下滚冒了出来,白白的嫩嫩的,沾着细碎的新泥,它们好像刚出生的婴儿,惹人爱惜。我看着人们位置不同的身影,能连成一条逶迤弯转的曲线,恰似海上滚动的波浪。几十张镢头在空中起起落落,抡成优美的弧形;人们的身躯高低起伏,好似小船在水面摇曳;有的擦把汗,有的脱下鞋;有的向远处遥望一眼,有的朝近处忍俊一笑。我低头沉思,他们是在劳动还是在舞蹈?他们是在收获果实还是在播撒快乐?锦衣玉食远离他们,豪屋名车不曾奢望,但我觉得他们是最幸福的一群人,我在空旷的海面上体验不到这种感觉,我在忙忙碌碌的大上海也没找到这种感觉,并且我相信,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体验不到这种悠然自得的劳动快乐。面对此情此景,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陶渊明的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也忍不住在心头赋诗一首:《刨甘薯》——

  幸遇摩西岛,再无风浪险。

  衣食住行简,劳动是源泉。

  刨薯岭下田,恬意盈心间。

  气爽白云瓢,燕雀竞翔翩。

  浑然融其中,言词忘唇边。

  晚秋的傍晚渐渐提前降临,傍晚我推着一车青草刚走到饲养院大门口的时候,碰到拉维从南面过来,我放下车,问拉维:“拉维,怎么从南面过来?”拉维说:“天气变冷了,明荷身体不便,我到工艺组被服坊订做了一条棉被,正巧路过这里。”说完,他看着满满一车青草,他以艳羡的口气说:“你割的青草好鲜嫩呢!我家养了四只鹅、五只鸭、六只兔,他们也喜欢吃青草,一般情况下,我从树林里带些青草喂养它们。”我一听他有些喜欢这车青草,我巴不得以地说:“那你从车上抽出一些青草带回家吧!”拉维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我急中生智地说:“里面有些青草更鲜嫩,等会儿卸车时我拿出一些,明天我送到你们家,正好瞧瞧那些活泼的小兔,你看怎样?”拉维果断地说:“好的,非常欢迎,明天正好是星期天。”说完,我们心领神会地走开了。

  晚上,我去棋牌屋与媛华杰克下了十局象棋,下棋时间过得很快。我与杰克下完棋,侃聊了一会儿,他认为下棋应归于体育项目,而我则主张下棋属于艺术项目。媛华杰克说:“象棋比较简单易学,经常下棋容易开发智力,促进思维,增强大脑血液供应,象棋真是对人类的一大贡献啊!”我说:“你毕业于圣约翰大学数理学院数学系,养成了缜密思维的习惯,难怪下棋有条不紊,步步有据,让我难以攻杀,象棋艺术功力深厚。”杰克夸我谈话有水平。由于我经常与他对弈,象棋水平略有提升。

  离开了棋牌屋,走在大院里,我看到小学一楼教师室里的灯光仍然亮着,我想,岐霞和奥美正在批改作业或备课吧,这让我感到自己有点虚度光阴的感觉。回到201房间,我忽然想起下午吟诵过一首刨甘薯的诗,我自觉得意,就拿起笔将它记在了笔记本上。躺在床上,我感觉有丝丝冷意,明天我要向所长要一条棉被。我想,我虽然去过近二十个国家,可谓见过世面了,但一个小小的摩西岛已让我见识匪浅,我在大上海出生长大,原本应该在大上海工作生活,是命运中的哪股神秘力量把我抛到这鲜为人知的摩西岛?单独我自身无法解释这一现象,我想到了父亲,如果能够搞清父亲年轻时不安于桑牟村务农而到大上海来闯荡,就能搞清我不着眼于上海工作而随船浪迹天涯被救于摩西岛,命运的曲线贯穿着超越与回归的双向复杂过程,命运安排我在杨柳村生活一段时间也算是对父亲的一种变相报应吧。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稍晚了些,但我牢牢记着:今天是星期天,我要携带新鲜的青草去拉维家。我今天要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拉维家人面前,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去他家。我去篮球场跑了三圈,又来到悬空漫步机上锻炼了半小时,感觉身体柔韧自如、轻松灵活。我回到房间,洗漱整理,我用剪刀将脸上的胡须剪到最短,上身穿着乳白色长袖衬衫,外罩一件白底灰杠夹克外衣,下身穿着姜黄色长裤,脚穿绿色布鞋,我故意将夹克上部敞开三分之一,这样显得更加精神。

  我慢悠悠地来到饲养院,我扔了一小块馒头给黄毛狗,我没有惊动细川孝和与娥石学伟,因为昨天傍晚我对他们打过招呼,我提着捆扎好的青草拉维家走去。

  我走到东街南头,离南面公路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向我喊来:“牟勉,我在这里。”原来拉维的家在大院以南、东街以西,从南数第二排瓦房的胡同。拉维从我手里接过青草捆,他用手一指说:“你看这个胡同共有八户,从东数第一户就是明荷家。听说你喜欢沿街遛达,对杨柳村的瓦房建筑很感兴趣,等会儿让我仔细给你介绍一下。你等我几秒钟,我先把草捆丢到院子里。”拉维说完,麻利地把草捆送到院子里又出来了。

  我看拉维今天气色很好,我也心平气和地说:“咱们海员在船上交接班,交班人要把主管的机器、设备、文件等向接班人交代清楚,今天咱们可不是在海上交接班,而是你以一个老大哥、老住户的名义,向我这个初来乍到之人介绍新环境。”

  拉维朗声畅笑说:“杨柳村人生活的环境与你我以前所处的环境确实不一样。就以睡床为例,菲律宾属于热带国家,我从小睡木板床长大。可是,在杨柳村落户后,每天晚上睡土炕,一开始有些不适应,现在我已习以为常了。”

  “我从小在上海睡木板床长大,后来上船工作,睡的也是木板床。中国北方农村的土炕,我见过也睡过,因为我叔叔家在农村,我去他家住过。”我附和地说。

  拉维望着我的脸,诚恳地说:“摩西岛人有星期天不进食的习俗,你习惯了吗?要不咱们先到屋里喝杯茶水,我再给你详细介绍周围情况。”

  “我已习惯了。茶水等一会儿喝。往常我只能看到瓦房的外部结构,今天我要见识一下它的内部构造。”我直爽地说。

  拉维以钦佩的语气说:“你真是一个勤快和上进之人,任何事情都抢在前面。”接着他指着西向的胡同说:“这个胡同很宽阔,一点没有狭窄之感,这样可以多栽树,提供荫凉。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杨柳村人很喜欢在房屋和街道周围种树,而树木以杨树、柳树、槐树居多,据说这是受了摩西岛一位著名诗人的影响。”说完,他指着门口东侧的一颗柳树说;“夏天,我和明荷经常在柳荫下乘凉,观看街道上人员来往。”

  随着拉维的讲解和指点,我已知晓瓦房的大致轮廓:瓦房共有五间,方向东西排列;院落共有两个,南院和北院,南院是主院落;街门只有一个,设在南院最东部,门楼明显高于院墙,街门口朝南开;门口临东是一棵柳树,南院墙南侧是一棵槐树。

  走在前面的拉维引领我来到两幢瓦房之间的一小片空地南侧,他站定说:“明荷家住在东户,西户是艾美丽茜家,我们两家之间的空地被砖砌的矮墙平均分成两部分,归自己的这部分空地,房主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或栽种几棵树,或放些杂草,或开辟个小菜园,也可以挖个沙坑掩埋土藏冬天里的青萝卜、胡萝卜等蔬菜。”

  我望着眼前属于明荷家的空地上,一棵杨树高大挺拔,树冠明显高于旁边的槐树和柳树,无数手掌大的杨树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是在欢迎我们的到来,杨树枝上有个鸟窝,喜鹊正在窝旁欢快地喳喳叫着,靠近西山墙有棵香椿树,虽然显得很矮小,但它充满了人情味。空地北头堆放了一个很大的麦穰垛,依次往南是玉米秸秆垛、树枝树叶垛。

  拉维看我充满好奇,他笑逐颜开地说:“树上的鸟窝早就有了,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摩西岛人相信,家居附近有鸟窝是好事,它预示着人丁兴旺。别看这棵香椿树不够高大,每年开春以后,我和明荷经常踩着杌凳采摘香椿芽,盐揉过夜的香椿芽,吃起来鲜嫩清香。这片空地虽然不够大,但它是小动物的乐园,也是小孩们喜欢玩耍、捉迷藏的场所。”

  正当我和拉维谈话兴致勃勃的时候,秧松明荷挺着大肚子从院里出来了,她站在街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声音明亮而圆润地说:“我在院里就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拉维,还不快请牟勉进屋坐会儿!”她说完,还没等拉维回话就回去了。

  看完了瓦房的外部结构,拉维说进屋里坐会儿。我尾随其后,拾阶而进。越过门槛一进入南院落,迎面一堵照壁吸引了我的视线,我不仅驻足观看,只见白色的石灰墙上画着黑色的山水画:高高的山上松柏耸立,宽阔的海面渔舟扬帆,连接高山与海面的是连绵的丘陵与河套平原,两只海鸥在渔舟上空对向盘旋,冲向岸边的波浪形成美丽的漩涡……。

  我扭头对拉维说:“这照壁画很有诗情画意,它使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海上的日子。嗨,拉维,这画带给我美的感受怎么远远超过海上的真实体验?”

  “平时我对这壁画只是一瞅而过,没有发现它有什么价值。今天因为你的到来,我也发现它蕴含独特的韵味,看来艺术品给予人的视觉冲击与实物属于两个不同的领域,实景往往只产生局部感受,艺术品可以带来整体冲击。”拉维吃惊地应道。

  “你们俩来凉亭喝杯茶水吧!歇会儿再看。”明荷的声音清亮地传来。我随拉维绕过照壁,向西进入南院落中间。明荷微笑着从凉亭里出来了,我看着明荷的脸虔诚地说:“首次登门,未带薄礼,望别见怪。”

  拉维慌忙接着说:“中国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不多包涵。你能不辞辛苦老远把一捆青草带过来,我们就有些感激了,要不我今天也要到林子里去割草。”

  正在我们三人说话的时候,明荷的妈妈和爸爸从南院房门出来了。只见明荷的爸爸娟洋志松上穿蓝色右扣对襟褂,下穿蓬松藏青裤,脚蹬绿胶鞋,古铜色的长方脸上鼻梁高挺,他与我点头对视一笑,他乐呵呵地说:“我与牟勉早就认识了,我是农业二组组长,我们经常在打谷场见面。”他说完,扭头对明荷妈妈说:“菊春文秧,这位就是拉维经常提起的海员朋友牟勉,他今天带了一捆青草过来。”说到一捆青草,我的脸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红润起来,明荷妈妈张开笑脸看着我说:“虽然我们以前没有近距离见过面,但我在街上老远看到牟勉就觉印象不俗,今天院里相见,果然英俊不凡。我看牟勉和拉维在身高、神态等许多地方有些类似,难怪你们都曾是海员!你们进屋好好聊吧,我与明荷她爸到工艺组有点事情。”说完,他们面带笑容走出去了。

  我问明荷:“明荷,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明荷说:“我大哥秧松明善和二哥秧松明良都已结婚到其他村落户了,我姥爷前年去世了,现在家里还有我姥姥,她已77岁了,耳朵有些背,等一会儿见。”

  拉维见我好奇地四处张望,他只好用手比划着继续介绍说:“这个是南院落,西部是南平房,东部是凉亭,五间瓦房只有一个南房门,南房门开口在东数第二间瓦房,南平房的房顶可以晾晒粮食,里面可以放些农具。凉亭严格来说不是个亭子,更像个不装门的;我委婉地反驳说:“‘爱知识的人扑到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不爱知识的人看到书本,就像没有盐味的菜肴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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