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种麦以后第1/4段
~~~~~~20 种麦以后~~~~~
1967年10月27日，我随大家到田里播种小麦。
忙碌了一整天。傍晚用餐时，梅朵端来热气腾腾的玉米锅粑、炒土豆丝及甘薯粥，我吃得津津有味，特别是甘薯粥，它以礤床将甘薯块擦成丝，又辅以豇豆、花生仁等熬成粥状，吃起来甜丝丝、滑溜溜得爽口。
吃完晚饭，我来到服务台旁边，与丽茜、梅朵侃聊了一会儿。当说到拉维和明荷的时候，从她们的语调和神态可以看出，她们对拉维充满了羡慕，而对我表现了同情。我有些数落地离开了服务台，走出招待所。
我照例来到过洞口，遥看大院人流走动，商店和娱乐室是大院人流走动最活跃的去处。人们劳累忙碌了一天，到商店买些生活日用品，是很自然和体面的事情；或者晚上熬夜写了一封信要寄给亲友，须尽快将信件投到商店院里的邮筒里；或者到娱乐室玩玩棋牌，跳跳舞，吸支烟，品口酒，把一天憋在肚里的话宣泄出来，这一天就算完整地过去了。吃饭、干活、睡觉固然是生活的主要内容，但人类于日常必需的事情以外，应该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享乐与癖好，生活才觉得有趣味和完整，正像盐味不能代替饭菜，但饭菜也不能没有盐味。我觉得杨柳村的人们活得很有情调。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村长绍城迎联迈着跄跄的步伐从大院过来了，我赶紧迎向前与他寒暄：“迎联村长，今晚有空过来了，我来杨柳村好久了，也承蒙你的关照，我想请你到酒吧屋坐一会儿，你看可以吗？”
迎联村长摆摆手说：“酒吧屋就免去了，我来大院是想买包火柴，我要先到运动大院活动一会儿。”他说完，就向运动大院走去，我赶紧跟在后面。
来到健身器活动场的高低单杠旁，他像海豚突然从海面腾空蹿出一样，双手一攀就抓住了高处的单杠，他双臂用力一上一下地拉举了六次，就松手下来站住了。他满面红润地说：“牟勉，你踏上摩西岛快三个月了，你感觉生活怎么样？”
我说：“我现在的基本生活已不成问题，体力劳动也逐渐适应，我感觉自己现在的体质状况远好于在船上的时候，浑身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我从心里感激摩西岛人，摩西岛人不仅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还让我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说完，我伸出皴染粗糙、掌有老趼的双手，让他瞧瞧。
迎联村长看了看我的双手，以肯定的语气说：“一看你的双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勤快的人。我听私下里议论，杨柳村人对你的印象很不错，普遍欢迎你在这里长期干下去。你干体力活都这样勤快，想必当年在学校学习也是很勤奋的，难怪你能考上中国的大学学习航海，随船周游列国。”说完，他狡黠有神的眼睛里流露出钦佩的亮光。
我有些受宠若惊地说：“村长说得没错，我学习确实勤奋，也随船去过近二十个国家，只是目前我不想在摩西岛长期待下去，我要回国与家人团聚。你现在有这方面的信息吗？”
迎联村长捋捋唇上的髭须，以滑稽的口气说：“小小摩西岛身处茫茫北太平洋，要想回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船况、海况要允许，你也要准备一笔不菲的费用，等到下个月再说吧，我与民警莉作元杉会记着这件事。”
我想活跃一下气氛，于是转移话题说：“迎联村长，我怎么很少看到你到娱乐室活动，你有什么爱好呢？”
迎联村长深有感触地说：“我平时除了处理公务和参加劳动，还要料理家务，我和我的密人菲勇佩贞上有三位老人需要照顾，下有三个儿子都在上学，小儿子贞联文智正在上小学，二儿子贞联文礼正在上中学，大儿子贞联文仁年底就中学毕业了，不知能否考上圣约翰大学。我毕业于圣约翰大学管理学院，可能是长期学习养成的习惯，我偶有空闲，仍喜欢读点书籍或报纸之类的。”说完，他饱满团圆的古铜色脸上荡漾出幸福的微笑。
我一听他的家庭背景，颇感诧异，以羡慕的语气说：“一家共有八口人，家务事肯定多，不过热热闹闹人气旺。你年轻的时候能考上圣约翰大学，我相信贞联文仁也能考上大学。业余活动各有所好，媛华杰克喜欢下棋，拉维喜欢玩圆桌球，我的业余爱好很广泛，包括喜欢读书。在我印象里，在摩西岛能考上大学，毕业后成为某一行业的公务员，是一件很受尊崇的事情，难道公务员真得那样有魅力吗？”
迎联瞪大眼睛，以肯定的语气说：“摩西岛的公务员一般都是大学生，大学是晋升公务员的第一道阶梯。公务员地位高、待遇优，既受异性青睐，也被社会推崇。你知道人体哪个器官最重要吗？它无疑是大脑。你知道一个社会的哪一个阶层最重要吗？它是公务员阶层。公务员掌握着各式各样的公共权力，须知权力是配置社会全部资源的总枢纽、总开关，也是撬动全社会资源的主动轴、第一杠杆，经济基础决定高层政治，其实高层政治也无时无刻不在控制着经济基础的运行。正因为公务员如此重要，摩西岛对公务员有严格的管理。摩西岛首府府院清池的总督府考试厅就是选拔、任用、考核各级公务员的最高机构。我身为公务员，有些场所是不宜涉足的，更不能接受社会普通公民的小恩小惠，那样会使权力发生扭曲的。你与拉维在酒吧畅饮，别人无可非议。如果公务员与你在酒吧狂欢，别人会如何看待？所以，我为你免费做好事，我心安理得且心甘情愿，如果私利作祟，则于德于法相悖。”
迎联村长的话语像阵阵袭来的海浪，颠簸并冲击着我的内心，我被他富有哲理的言辞所折服，我诚恳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本书。的确，人生所说的话大部分是无用的话，人生所读的书大部分是无用的书。而今天你对我讲的几句话却令我终生难忘，这几句话不是人人都能讲出来的，是你看了许多书提炼出来的。”
愉快的谈话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瞬息间星星缀满了天幕，梧桐树上的猫头鹰发出惊悚的尖励叫声。我的话博得迎联村长阵阵朗朗的笑声，他有意问我：“牟勉，我想问一下，在遥远的中国，人什么时候感到最幸福？”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按照传统的观念，应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绍城迎联摇了摇头，他说：“在摩西岛可不完全如此，摩西岛人把踏入大学校门第一天、首次担任公务员职务、结婚初夜密人相拥、面颊被孩子亲吻视作人生四个最幸福的时刻，用一首诗可概括为：‘始进大学日，荣膺公务时，相拥初婚夜，面颊被孩舐。’”
正当我对他的话语感到兴趣浓厚并且想继续听下去的时候，他突然转身说：“牟勉，我要去买一盒火柴回家了，以后再聊。”说完他就离开了。我望着他猛然离去逐渐模糊的魁梧身影，一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回想八月份在村委办公室为我安排工作的情景，迎联村长的话仍在我耳边回响，“任何人在摩西岛生活都是很轻松的，千万不要有什么压力，摩西岛的空气可以自由呼吸，淡水可以随时饮用，我们只需付出一点体力劳动，就可换来食物和衣物，其他都是无用的闲谈。”我想，村长的话是多么朴素而富有哲理啊！我心情敞亮地望了一眼夜空，只见一片乌云正在向月亮靠近，一会儿的功夫，月亮就被乌云吞没了，仿佛掉进了黑色的染缸。
十月的最后一天，我跟随守本组长到骆驼岭的一块田里砸土块，我和大家一样，慢悠悠地干着。我拿着大板镢一起一落地将大土块敲碎捣细，然后摊平。据说这样做，是为明年春耕做准备。经过两个多月的锻炼，我的双手已磨得比较粗糙了，手握镢柄干了一天，手掌也未起泡。再加上我经常割青草，手指和手掌被染得有些花绿。尽管如此，我仍乐在其中。在田间地头休息时，我深深觉得，许多人特别是城市人鄙视体力劳动是没有道理的；体力劳动不仅能基本解决生计问题，还能把健康和快乐培植在人的内心；人生除了饮食，还有什么比健康和快乐更重要的吗？衣食住行光鲜华丽的人们可能徒具令人艳羡的外表，他们的内心不一定健康和快乐；人类文明不论如何发展，最基本的体力劳动不应被废弃；从本质上讲，体力劳动不是卑贱的，而是尊贵的；贵族大文豪托尔斯泰从事文学创作几十年，他深刻地领悟到——的书。而今天你对我讲的几句话却令我终生难忘，这几句话不是人人都能讲出来的，是你看了许多书提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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