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红云去世第3/4段
拉维很快到排椅上坐下了，可我经过东南角时，我忍不住伫立了片刻。只见木匠坊的珮强学仁和维修坊的英罗和成，他们有着与云翔苏菲类似的穿戴打扮。珮强学仁正坐在东墙角，身前的几案上摆放着橘红色的莲花鼓，他正翻看着鼓前支架上斜放的乐谱。英罗和成则端坐在南墙角，两手擎着两只棒槌非常有节奏地弹奏着身前几案上的石琴，石琴发出的声音圆润悦耳，似高山流水，一会儿玎玲玲，一会儿哗啦啦，梯形的琴盒内从左到右平排着二十一块长短不一的黑色石条，他一会儿看看石琴，一会儿瞧瞧乐谱，神情肃穆地虔诚弹奏着。突然，琴音戛然停止，珮强学仁的莲花鼓开始敲起。莲花鼓像个圆球摆放在几案上，球顶周围有七个标号为6、3、1、2、6、5、i的似莲花瓣较小弹片，它们簇拥着中间一个标号为5的似莲花瓣较大弹片。珮强学仁轻轻抡着两只棒槌，有节奏地轮换敲着八个弹片，饱满有力的铮铮鼓音流淌而出。我听着鼓音回到拉维身旁坐下，只见排椅上坐着的还有臂戴黑纱、眼挂泪珠的翡宾普温、洁千庆民，以及瑜坡培金、红杨兴武；香海正敏、琳达露丝。
利用坐着的机会，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简易但不失正统的殡仪馆，只见殡仪馆有五间大瓦房组成，东屋和西屋各占一间房，它们中间的出口挂着悬至半空的黑布帘，中间殡仪大厅占了三间房，南面一扇窗关得很严实，北面有一个大门和两扇窗，高约一米的灵台差不多位于大厅的中央，灵台东西长约两米多，南北宽约一米多，灵台东侧部分为长方体砖泥结构，灵台西侧部分为半圆柱体砖泥结构，灵台上铺了一张草席，草席上安放着与灵台平面形状基本吻合的木质结构灵架，灵架的北边横木上垂着三个绳圈，我想灵架南边也应有三个绳圈。杏瑞红云老人头西脚东地安躺在灵架上，遗体上盖着两张草帘，小草帘盖在面部上，大草帘盖住身上和脚上。灵台南北两侧各有三个圆柱体坐凳。
这时，洁千庆爽右胳膊拐着一个篮子进来了，身后跟着的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子提着两只保温瓶，拉维用手半捂着嘴对我说：“后面的这个男子是村长的大儿子贞联文仁，东屋是个临时休息室，守灵夜困时可以进去吃些面点、喝口热水缓解一下。西屋是个仓库，里面放着草甸、灵架、黑灯笼、黑纱、黑帽、黑袍、蜡烛、酒壶、水壶、木匣等殡仪用品。”我听了，暗暗点头。洁千庆爽和贞联文仁从东屋出来后，殡仪主持云翔苏菲拿着两个黑纱让他们俩戴上，洁千庆爽带着黑纱走到北侧坐下，一头扎到灵架上呜呜哭泣。贞联文仁则站在南侧，掀开头帘，仔细地端详老人的遗容，然后盖上头帘，嚎啕大哭起来，我及旁边守灵的人看了无不动容。我望着大厅上空的三只白炽灯泡发出橘黄色的光，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几个月前在打谷场与老人说话时的情景，我的眼睛几乎有些湿润。我想，财富之与人皆为身外之物，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人生不需要太多无用的东西，只要健康地活着、快乐地过着、真情地爱着，就是幸福，杏瑞红云老人的一生应该说是幸福的。他们俩哭了一会儿，就被他们的姥姥云翔苏菲劝走了。
殡仪主持云翔苏菲、副主持娴凤作原及纪念馆副主持秋原里香都头戴黑帽、身穿黑袍，他们好像与已处幽冥中的亡灵更亲近一些，他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份内事。娴凤作原不停地从酒盆里舀酒向陶鼎里加酒，陶鼎里不时地蹿出淡紫色的酒精火焰。秋元里香则负责向锅灶里添柴加水，保证水火旺盛。位于火材池和水缸之间的锅灶，下部为火灶，中部是铁锅，上部的烟囱直插房顶，锅里的水蒸气在大厅升腾。水汽的清凉和酒气的醇香多少消解了丧葬的悲哀气氛。大厅门口西侧靠南墙的位置也放着一只长长的排椅，大厅西南角放着一张方桌，方桌上供摆着五谷拼盘、水果拼盘及蜡烛台龛，七只蜡烛悠悠地燃烧着，烛光、灯光及锅灶里的火光使大厅里弥漫着温馨和神秘的气氛。我们坐了一段时间，鼓音停止，琴音又响起。拉维小声对我说：“秋原里香和娴凤作原正在做水祭和酒祭，珮强学仁和英罗和成正在演奏哀乐，这可能是受了古老习俗的影响。咱们应该离开了。”他说完，我们起身往外走，可我心里多么想再听一会儿美妙哀婉的石琴音乐呀，“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今夜闻君石琴语，如听仙乐沐秋雨，“几度旧梦寻故地，一阕骊歌叹流年。”缠绵悱恻、逐渐稀远的琴音仿佛在诉说着悠悠往事。
当我们走到院落时，看到葵章守本提着一捆树枝和一壶水，他的密人珍明守芳提着一瓮酒，他们正往里走。葵章守本经过我身旁时郑重地说：“牟勉，元旦三天就不安排干活了。”我点头嗯了一声。
走在大院里，我以惊异的口气说：“拉维，我没有想到英罗和成会弹奏石琴，而且弹得这样中听。”
“人才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拉维回应道。接着，他轻轻将头左扭，对我说：“牟勉，你注意到了没有？殡仪馆房顶的釜突正在冒烟。”
“釜突？”我好奇地向房顶张望，“好像在冒烟，晚上看不太清楚。”
拉维说：“‘釜突’就是‘烟囱’。这个方言词是我在杨柳村学的。”
我陪着拉维走到大院出口，然后默默分手。肃穆的气场好像有感应似的，整个大院静悄悄的。我想，一位祖祖辈辈生活在杨柳村的老妇人去世了，而且活了九十多岁，这是一件惊动全村而且有纪念意义的事情，元旦休息三天理所当然。
回到房间后，我感到睡觉尚早，就翻书阅读《杏瓦雨棠诗选》，这本书很厚，当我看到目录中有一首诗歌的题目“我希望将来这样死去”时，忍不住从头到尾看了下去，只见文中写道——
我希望将来这样死去
死是生命的最后一个片段
任何人都不能逃脱
许多人对死缺乏足够的沉思
以致死后留下黑洞似的遗憾
我对死有着自己的理想诉求
我希望将来这样死去
白天我尚能头脑清醒地生活自理
傍晚我跟家人其乐融融地共进了晚餐
晚饭后我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临睡前我与妻子在床上共叙相识相恋的美好时光
在无限恬静的睡眠中我做了个儿时的美梦
黎明时分我毫无声息地停止了呼吸
亲人们看到我死去时不必嚎啕大哭
我只希望他们能流下几滴解脱的热泪
我身上的睡衣不必脱去
只须给我加添几件常穿的衣服
如果想从我身上获取纪念之物
就尽快剪下我的几绺头发吧
如果想以后回忆我的模样
就赶快参照我的遗容画幅素描吧
亲人们用灵架把我抬到殡仪馆
高粱秸箔为灵架作铺垫
稻草帘为我的遗体作覆盖
在这里我要享受人间最后的礼仪
我活着没有享受到什么殊荣
死后受点礼遇也不算过分
我的遗体在殡仪馆停放最多不要超过三天
我不喜欢听到鞭炮轰鸣和螺号喧天
因为这样容易打扰我灵魂的安宁
我希望祭工缓缓地弹奏悦耳的琴声
这样我的灵魂能够得到超然的安抚
亲朋好友们三三两两地来悼念我
我希望男人提酒、女人提水
一名祭工在我头附近不停地以火做水祭
以表达我对水的一往情深
另一名祭工在我脚附近不停地以火做酒祭
以表达我对阳光和生命的留恋
如果有谁来悼念我
我将以沉默表达无言的感激
家人更要替我道声沉重的谢谢
人们最好不要当着我的面吃东西
因为那样有失同心同悲
祭师应不停地念叨祝福的话语
我的一生尽管没有多大的成就
但也不可能一点好处没有
在殡仪馆祭奠的时间里
人们要抓紧时间在树林里为我备好墓穴
如果我活了六十多岁
就应为我挖一个六米深的墓穴
如果我活了七十多岁
就应为我挖一个七米深的墓穴
如果我活了八十多岁
就应为我挖一个八米深的墓穴
我估计自己活不到九十岁
那样的话你们就可以节省一点汗水了
在我下葬的那一天
人们轻轻地将我的灵架抬到墓穴旁
年长的祭师最后一次为我圆魂送安
亲手为我套上头罩、盖好草帘
最不应忘记的是露出我的双手和双脚
能与泥土亲密相伴是我永恒的宿愿
我应该头西脚东地躺在墓穴
以示我脚踏旭日而来、头枕夕阳而去
我不希望在坟土之上树碑立传
我只希望人们在适当的时候能够栽上一棵树
这棵树就算是我的灵魂之树吧
既然我已魂归永恒的乐土
灵魂之树就能实现我某种程度的永生
在每年的清明时节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段进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