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红云去世第4/4段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章节错误?快速报错

  我希望亲人们能前来对我的灵魂之树进行祭奠

  祭奠的时候男人在树旁洒下三两酒

  女人在树旁洒下三两水

  灵魂之树得到了酒水的滋润

  我的灵魂也会慢慢感到一丝抚慰

  如果灵魂之树茁壮成长、枝繁叶茂

  这里面既有你们的功劳也有我的付出

  亲人们抚摸树干、亲吻枝叶

  生命的气息就实现了无言的传递

  如果亲人们能把灵魂之树的枝叶请回家

  说不定他们还会做一个甜蜜幸福的绿色美梦

  读完这首诗,我吁了一口气。我不禁感叹,人活着很复杂,人死了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既然生命自始至终都与复杂麻烦相伴,对于死者敬重讲究一些礼仪也就不为过了;有名望的公众人物的葬礼非常隆重,难道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死了就应草草了事了吗?今天我见识了两场葬礼,深感摩西岛是一个有人情味的小岛;在我来到杨柳村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的生,也亲眼见证了两个人的死,芸芸众生就是在这生生死死的生命嬗替中赓续发展的。

  1968年1月1日是新年元旦,这本是一个值得庆贺的节日,可由于杏瑞红云老人的去世,杨柳村的人们在静悄悄的悲哀中度过了这个节日。一晃到了1月2日的午后,我正坐在201房间翻阅字典,忽然听到从殡仪馆方向传来一阵响亮清脆的唢呐声,我匆匆走了出去。

  我走到殡仪馆院落门口,只见院落里站满了许多人,厅堂里人也很多。拉维在院落里看到了我,他走过来对我说:“守灵已到第三天了,殡仪主持云翔苏菲决定今天下午天黑之前举行入葬仪式,现在正举行出殡仪式。参加入葬仪式的人员有许多,林业组组长宁昌永民和我也参加。”

  我以请求的口吻说:“拉维,我想参加入葬仪式可以吗?”

  “你也想参加?”他略作停顿后,继续说,“牟勉,你初来乍到,我看就不必参加了,况且天气这么冷,入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你跟我们身份不一样。如果你想了解入葬仪式的具体内容,晚上我可以告诉你。”说完,他急忙走进了厅堂。

  唢呐声暂时停止,厅堂里的哭喊声清晰地传了出来。我走近门口里侧一看,灵台南北两侧的地面上跪满了人,还有许多像我一样站立默哀的人,云翔苏菲、菲勇佩贞、洁千庆爽站着伏在灵架南旁失声痛哭,绍城迎联及两位上了岁数的男子也伏在灵架北旁沉痛流泪。哭了一会儿,娴凤作原走近云翔苏菲,拍拍她的肩膀说:“苏菲主持,节哀些,快两点钟了,你唱一首哭丧歌就算悼念结束了。”

  云翔苏菲颤巍巍地直起身,用手帕擦掉眼泪,然后她坐在圆柱凳上,用手抚摸着老人的头部,以悲哀的歌调哭唱道:“老娘犹如一只蚕,一生勤奋又节俭,为儿为女不怕苦,终于积得薄家产,都说你应享清福,谁知突然离人间。”在娴凤作原的招呼示意和云翔苏菲的真情哭诉下,殡仪大厅静悄悄的,只听云翔苏菲又唱了三段,最后她唱道:“你有一女和两男,儿孙女婿围圈转,耕种读书行行有,外忙内勤不得闲,十全十美不敢求,娘应含笑在九泉。”云翔苏菲哭歌结束,菲勇佩贞和菲勇佩洁姐妹俩将她扶到长椅上坐下,唢呐声重又响起。

  只十几分钟的功夫,送葬的队伍就走在了大院里。英罗和成站在院落门口,抑扬顿挫地吹奏着唢呐为队伍送行,宁昌永民和头戴黑帽、身穿黑袍的娴凤作原走在最前面,翡宾普温、云翔苏增、菲勇佩恭三个人位于灵架之左,洁千庆民、绍城迎联、清汉学千三个人位于灵架之右,他们六个人抬着灵架走在中间,灵架后面的二十几人由姬库富昌带领,姬库富昌头戴黑帽、身穿黑袍,他后面跟着娟洋志松、瑜坡培金、静宾中宽、芙文杰明等人,其中茹波立勇提着盛草灰的草兜,葵章守本提着盛五谷的木匣,英罗桑迪提着酒瓮,云翔苏代提着水瓮,奎松拉维等四人各拿着铁锨、绳索等。送葬队伍走出大院出口后,唢呐声停止了。

  这天晚饭过后,我像往常一样站在杨柳大院的过洞口,漫无目的地张望着大院里人来人往。我发现最近几天,大院里出现了许多我不熟悉的面孔,我猜测上了年纪的人可能是云翔苏菲家的亲朋好友,那些年轻人应该是杨柳村放了寒假的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我转头遥望殡仪馆房顶的烟囱,它已不冒烟了,平时我很少留意这个烟囱,今天才发现它造型确实别致,只见这个烟囱大致可分成上中下三部分,紧贴房顶的下部是立式中空的长方体基座结构,中部是四根细的长方体立柱,上部是瓦片铺成的四个三角形斜坡拼成的穹顶,四个斜坡夹成的四个棱角雕妆成鸟头的形状,这个烟囱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微型亭台上有四只野鸭凌空欲飞,叫它“烟囱”有些过于简单,难怪杨柳村人叫它“釜突”,如果改叫“凫突”更加贴切。

  直到天黑了很晚,仍不见拉维的身影,我就直奔酒吧屋。酒吧屋里只有芬学米娅一个人,我买了两支烟,我和她各点了一支烟。黑皮肤的芬学米娅长长地吐了一口烟雾,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说:“啊哈,牟勉,你看到了吗?老人的葬礼举行得很隆重啊!”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儿孙满堂,葬礼隆重些也算是善始善终吧。”

  “只差几个小时,老人过完元旦就是九十五岁的人了。”

  “中国有句古话,‘始知修仁行义者,便是延年益寿人。’我想,老人能活这么大岁数,她生前肯定是个心路开阔、积善行德的人。”

  “牟勉,你说的没错。老人生前不仅积德行善,而且勤俭持家。”

  “勤是摇钱树,俭为聚宝盆。居家过日子,勤俭不一定能大富大贵,起码能使家人衣食无忧。”

  “牟勉,你才二十多岁,可我已经六十三岁了,你和我年龄相差悬殊,观看葬礼的心里感受应该是明显不一样的。”

  听到她的话,我忽然想起日本歌人吉田间好的名句,“遍观有生,唯人最长生。蜉蝣及夕而死,夏蝉不知春秋。倘若悠然度日,则一岁的光阴也就很是长闲了。如不知餍足,那么虽过千年,也不过一夜的梦罢了。在不能长住的世间,活到老丑,有什么意思?”于是,我以安慰的语气说:“蜉蝣早生夕死,鸣蝉只知炎夏,人在动物里算是比较长寿的了,一个人不管活了五十岁或是八十岁,只要活得有意义或问心无愧,都应感到知足,死没有什么可怕的。”

  芬学米娅听到后,忍不住嘻哈畅笑。突然,拉维站在了门口,我赶紧扔掉手里的烟蒂,延揽他进屋。拉维进屋后,吃惊地说:“米娅阿姨也吸烟吗?”

  “偶尔吸支烟,慢慢消磨时间呗!”芬学米娅说,“刚才跟牟勉闲聊,他的话引经据典,非常中听。”我听了,暗暗得意。

  拉维招呼我到西北角坐下,他点了两杯黄酒和两支烟。我吸了一口烟,说:“累了一下午,葬礼这码事总算过去了。”

  他抿了一口酒,长吁了一口气,然后镇定地说:“老妇人的葬礼既热闹又体面,真可叫死者足慰、生者倍荣。”

  接着,他继续说:“在林业组组长宁昌永民的带领下,灵架被慢慢抬到了第六片森林,最后在一个九米深的墓穴旁停住。这个墓穴是我们林业组在秋季末就挖好了的。我和宁昌永民挪开盖在墓穴上面的木栅栏。殡仪主持人娴凤作原命众人在旁边伫立等候,他站在墓穴旁往里一看,感觉尚可,就命令四个人向墓穴里填了一会儿沙土,这被称为做墓基。墓基做完,然后是播五谷。他将木匣拿到墓穴旁,亲手从木匣里抓出一把小麦种子撒到墓底西北角,然后抓取一把玉米种子撒到墓底东北角,抓取一把小黄米种子撒到墓底东南角,抓取一把黄豆种子撒到墓底西南角,最后抓取一把花生种子撒到墓底中央。他一边撒种子,一边吟诵道‘作物种子年年播,一收一藏耐思量。父母恩情不能忘,传宗接代命未央。……。’他的顺口溜一套接着一套,我都有些记不住。”

  说到这里,我看他嘴唇有点干燥,就劝他稍停片刻、饮口酒再说。我说:“我长这么大,还真没参加过一场正式完整的葬礼。不过,前天上午,我在荠山镇镇府大街看到了一场葬礼的出殡仪式。我以前随船去韩国,在蔚山港市区的一条胡同里也见过一场葬礼,死者的亲人眼里滚着热泪。”

  拉维抿了口酒,吸了口烟,接着说:“做墓基,播五谷,然后是理遗体。娴凤作原跪在灵架旁,掀开盖在身上和头上的草帘,为逝者套上头罩,将逝者的双手和双脚都袒露出来,并放于灵架上合适的位置,然后用草帘盖住躯体和头面部。理遗体结束后,娴凤作原命令四个人将绳索穿过灵架上的四个绳圈,然后命令四个人抬起灵架依照头西脚东的姿势慢慢将灵架缒下墓穴,下葬到位后,娴凤作原命令四个人将绳索抽回,这就是葬墓穴。”

  拉维吸了一口烟,慢慢吐掉,舒了一口气,接着说:“理遗体,葬墓穴,然后是喷酒水。英罗桑迪和云翔苏代提着酒瓮和水瓮,送到墓穴旁,娴凤作原提起酒瓮含了一口酒,然后喷到墓穴里,如此重复三次。接着,他又提起水瓮含了一口水,然后喷到墓穴里,如此重复三次。喷酒水结束时,娴凤作原唱起了酒水歌,‘有阴就有阳,有阳就有阴,阴阳相配才有人,人分阴阳为男女。水是人体的血,酒是人体的火,有火血才流,有血火才旺。火来自天化成了酒,水来自地化成了血,天地水火围着人转。’大家听着他的酒水歌,几乎忘记了天气的寒冷和心情的悲哀。”

  眼看拉维的烟蒂将要熄灭,我将烟灰缸轻轻推到他的胸前,我说:“拉维,我听着这个酒水歌蛮有趣的,你能背记下来不容易。”

  “现在能记起来,明天可能就忘记了。”拉维喝了一小口酒,微微一笑说,接着他继续说,“唱完酒水歌,娴凤作原将一个盛装草木灰的草兜丢在墓穴西北角,然后命人填土埋穴。由于人数众多,墓穴很快被土填满,并且在墓穴之上堆起了一个看起来很饱满的土丘,在众目睽睽之下,娴凤作原将一块上圆下方的长方形阴刻石牌插在土丘顶上,上面刻着三列文字:一八七三年十月九日生;杨柳村杏瑞红云女;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逝。还有一些酒水,娴凤作原吩咐大家轮流围着坟圈将酒和水全部撒尽,一股浓酽的酒香迅速漫延开来。这样入葬仪式就算结束了。”

  他一讲完,我赶紧拿起酒杯与他碰杯,我们饮了几口黄酒,感觉畅快了许多,我说:“做墓基,播五谷,理遗体,葬墓穴,喷酒水,酒水歌,丢草兜,填墓穴,插石牌,整个入葬仪式可不简单呀!”

  “你听着挺繁琐,其实操作起来很简单。理论是实践的高度浓缩,实践是理论的简单发挥。再比如说,船舶图纸和技术资料看起来多而复杂,可船员操作起来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拉维说完,叹了口气,“人活九十多岁,真不容易啊!我可不想活这么大岁数,我能活75岁就知足了。”

  我咳咳一笑说:“中国的孔子讲‘大德必得其寿’,杏瑞红云老人生前积德行善、口碑很好,她死了,人们也很怀念她。”我看拉维有些困倦,也可能是想念孩子,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了。我走在大院里想,杨柳村的葬礼习俗可能是受了杏瓦雨棠诗歌的影响。 本章节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