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九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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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山中,已经是寒冬。刚刚下了一场雪,林木都披了一层白衣,连呵出的气都是白色的,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天寒地冻,林木凋敝,枯枝败叶被白雪埋起来,只有踩上去时,才能感觉到脚下非同寻常的松软。这些枯叶等到来年,就会变成肥沃的养分,深入泥土中,滋养抽枝发芽的树木。它们败落,又以另一种形态回归,生生不息,自然也就没有苦痛。

  柳延见到了那松树精。

  在这败落的山景里,松树是唯一的绿色点缀,所以要找到他并不难。

  作为父亲,儿子结交了怎样的友人,面子上不说,心里也是在意。虽然知道沈珏一直在寻找皇帝的转世,并迟迟未寻到,柳延希望沈珏能放下。

  不要找了,别找了,太辛苦。柳延不希望沈珏走上伊墨的后尘,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他无能为力。

  很多事情,他们都无能为力。

  或许苦痛挣扎,辗转寻觅,都只是人生的一个过程。柳延知道自己作为父亲,也不能护他一世。沈珏的一世太长,而他又太短。护是护不住的,沈珏早已成人,他拦不住时光的步伐。他什么都拦不住,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光阴残酷的流转,让他护在掌心里的孩子,长大成人,去受成长的过程里,必须受的苦。

  小松树精感应到沈珏时,几乎狂喜起来,无风自动,枝干摇摆,粗壮的松树下又落了一层雪,接着松树下飘出一个虚虚幻幻的影子,葱绿的一抹,呼喊着“沈哥哥沈哥哥”,便朝沈珏扑了过去。

  沈珏张手接住,颇有些尴尬。此时站在一旁柳延笑了起来,声音闷闷的,似乎压抑着什么,他笑的沈珏更尴尬了,喊了声:“爹,别笑了。”

  他胸前的小松树精这才注意到还有旁人,发现其中一人是那唯恐避之不及的半仙蛇妖,顿时骇的脸色惨白,从沈珏怀里退出,倏忽一晃,躲回了本体里。树木修成的精怪,灵识与本体息息相关,他害怕,那松树也跟着颤颤巍巍,连松枝都在哆嗦。

  这还是两百多年来,柳延是第一次见到松树发抖,树干不动,树枝却哆哆嗦嗦,松针都抖下了一层,明明是粗壮的一棵松树,却骇成这个模样。柳延益发觉得好笑,裹着狐裘斗篷,笑的蹲在地上直不起身。

  “爹,”沈珏甚是无奈,怕他笑的太狠,呛住了气,一边给他顺气,一边道:“有什么好笑的,笑成这样?”

  柳延低头不吭声,只是笑,笑的肩头闷颤,好一会才止了笑,瞟了他一眼道:“沈哥哥。”

  沈珏一张俊脸顿时通红。

  伊墨也蹲下身,认真严肃的道:“该叫小沈哥哥。”

  他这样一凑乐,柳延更是憋不出,连天大笑,直笑的浑身瘫软,蹲都蹲不住,一头扎进伊墨胸前,蹭着眼泪喘不过气的道:“沈哥哥,沈哥哥……好一个沈哥哥。”

  沈珏被取笑的满脸都是红,又羞又窘,本来好好的一个称呼,硬生生让他们笑到扭曲的境地,好像那小松树精叫的不是沈哥哥,而是情哥哥似地。平白添了许多肉麻。肉麻到连沈珏都觉得牙帮子酸了起来——也是怪,以往怎么不觉得。

  伊墨把笑到瘫软的人扶起来,揽在怀里,望着那还在哆嗦的松树,也不说什么,只道:“既是唤他哥哥,也该出来见见我们,如何就遇鬼似地躲起来,像个什么样子。”这语气,分明是长辈的苛责了。

  小松树精迟疑了一下,到底拗不过对沈珏的喜欢,深怕自己的胆怯惹的他们不高兴,以后不再让沈珏来找他。所以怯怕着,还是重新走了出来。只是心里忍不住好奇,修为和他差不多的沈珏哥哥,如何就有这样可怕的父亲。半仙的妖,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又见他怀里笑到失态的柳延,更是好奇,都说凡人胆小如鼠,这样一个普通人,如何就不怕他们。

  另外他虽胆小却也不傻,自然体会得出,这两人对他并无恶意,所以才敢重新走出来,化作人形虚虚渺渺的一抹,站到伊墨跟前,垂着头,不敢吭声。连气都不敢大喘一口,深怕一个不慎,惹他们不高兴,被这不知修炼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一□吞了。

  等他站定了,柳延才慢慢止了笑,道:“抬头我看看。”

  小松树精抬起头来,也是清清俊俊一个少年模样,一身绿衫,高挑细长,脊梁挺得笔直,就是瘦了些。柳延一想到他就这么呼喊着“沈哥哥”扑进小宝怀里,又想笑了,忍了几忍,才把涌上来的笑意咽下去,正经的道:“这些年在山上从未见过你,想来是怕了我们。今日你也见了,有你想的那般骇人吗?”

  小松树精抬头快速的看了他一眼,连忙低下头去,摇了摇脑袋,耳根后面红红的,想是心思被挑穿,羞窘罢了。

  柳延道:“既然你与沈珏要好,我们自然也对你另眼相看,往后不必四处躲藏。”

  小松树精听他不拒绝自己与沈珏相交,顿时喜出望外,忙忙的抬起头来,露出笑容。

  这笑容,倒真是干净。柳延想他或许是树木修成,从小到大就长在这山上,不能像飞禽走兽般四处游荡,对人世更是毫无历练,所以心思也干净的很。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的展露在脸上。笑起来就是笑,没有一丝作伪,笑容纯净难得。柳延突然觉得,若是有他相伴,沈珏余生也不会寂寞,他也可放心。只是,沈珏无心。

  沈珏是狼,对伴侣忠贞不二,这是狼的天性。尽管身体里有人类的血液,却在他们身上学到了感情的从一而终。这一点,很难更改。

  可眼前少年的眼底又明明白白,有着对沈珏的倾慕。纵然只是凡人,柳延也知道,这又是一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殇。

  心头觉得怅惘,柳延对伊墨道:“你们先回去,我与他顽一会。”

  伊墨自然懂他,一搭手,带着沈珏离开了,沈珏走了两步又回头,冲着站在柳延面前惴惴不安的小松树精喊道:“你别怕,我爹好得很。”说完这句,才放下心,跟着伊墨走掉了。

  柳延外表虽是年轻,眼神却深沉的很,看了一眼小松树精,便牵了笑了,忍了几忍,才把涌上来的笑意咽下去,正经的道:“这些年在山上从未见过你,想来是怕了我们。今日你也见了,有你想的那般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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