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九第4/4段
其余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呢?
沈珏走过去,坐在两人身边,道:“爹,你怎么想的?”
这个话题,他们不曾深谈过,各自都是掩藏起来,轻易不敢说出口。
柳延淡淡道:“我只想着,到底还是对不住你。”
“什么?”沈珏问。
柳延转过脸,望了他好一会,才抚了抚他的头,轻声道:“你我父子两百多年,近三百年光阴,我却极少在你身边……如今,怕是又不能陪你了。”
沈珏愣了一下,“爹?”
柳延招来小松树精,道:“往后,你陪着他。”
小松树精不知所以,却也点点头:“我当然陪着小沈哥哥。”
柳延笑了一下,望着沈珏泫然欲泣的眼,忍不住也心酸起来,抱着儿子,搂在怀里却是无言。
沈珏不傻,向来聪慧,自然懂他话里意思。几天后父亲若是走了,他爹也是要跟着去的。所以,才会说“又不能陪你了”。
——不能陪你了。
沈珏想,自己生下来本来有爹娘,他尚未记事时,亲生爹娘就没了,成了孤儿。也不觉得有多委屈难过,没了亲生爹娘,还有这样的父亲与爹爹,都对他好得很,从小不曾让他受一分委屈,虽然是妖,却生活在大家族里,谁也不敢瞧不起,谁也不敢欺负。后来,爹爹死了,只剩父亲。他们找了许多年,中间吃了那么多苦,终于又能一家团圆。
不过一年,父亲又要走了,连爹爹都不肯留下来,也跟着要走。
偏偏就把他一个人抛下,活在这么大的世界上,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孤单单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沈珏咬了咬牙,道:“我跟你们一起。”
柳延猛地抬头道:“不行!”
小松树精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在一旁犹疑的看着,一双眼睛看看沈珏,又看看柳延和伊墨,谁也不肯告诉他什么,谁也顾不上这个时候看他一眼。也就是这个时候,小松树精意识到,他们的善意和好,都是有限度的。他们拿他,只是外人而已。明白过来的小松树精难过起来,还夹杂着几分委屈,这些情绪他自己都理不清,只觉得自己一直拿他们当自己人,像亲人一样,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拿自己当亲人?委屈了一会,见他们仍是连眼尾都不看自己一下,这委屈就变了质,隐约有了两分愤懑。
呆呆站了一会,小松树精掉头走掉了。心想你们不理我,我也从此不理你们就是。这一会儿,他全然忘了刚刚还答应柳延,陪着沈珏的事。
却不知道,他走开时的背影,柳延看到了,看的很清楚,而后做了结论,这样的性子,是不合沈珏的——比起前世嬗变的帝王,这小松树精,甚至还不如他。
柳延对沈珏道:“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自己的人生要走,如何就跟着我们?难道能跟一辈子吗?”
沈珏惨惨的笑了一下:“我又找不到他,可不就跟着你们。”
“找不到就慢慢找。”伊墨说,“你既然答应了,怎么能反悔?我可没教过你这样做人。”
“……那我找到了,就能找你们了吗?”沈珏问。
伊墨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上哪里去找我呢?”又看向柳延,说:“你真要跟我一起吗?”
柳延笑了一下:“我丢下你以后,你找的苦不苦?”
伊墨想了想,回道:“找的时候,还是苦的。”
苦,他第一次承认。一路寻觅,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又忍不住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模样,长成什么样的性子,甚至明明算出来他转世之地,仍然控制不住四处寻找,怕自己会失算,怕自己找不到,怕人海茫茫的错过。所以转世季玖那一回,明知他会投生在富贵之家,西南之地,也管不住自己,东南西北都找遍。就怕错过,就怕蹉跎。
结果还是错过,还是蹉跎。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意识到,即使自己活了千年,能腾云驾雾,会呼风唤雨,也是一无是处。
在命运面前,连他也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毫无用武之地。就是这样无用,还有人喜欢,还有人把他放在心尖上,他又如何能不找这个人。
苦也不怕,只要想一想那些美好,一路的辛苦,最后也熬成了甜。
“我只能活几十年,”柳延轻轻说:“纵然不怕苦,去找你,又能去哪里找?我便是活着,也活的无望。你就舍得丢下我,受你受过的苦?”
伊墨伸出手,将他拥进怀里,低语道:“舍不得。”等了片刻,又道:“我也不舍得你死。”
柳延闭上眼,倚在他肩头,“那你活着,不行吗?”
“我……怕是活不了现在这样了。”伊墨抚着他的背,低低道:“你忘了吗?我是蛇妖。没了道行,就是一条蛇而已。”
这,才是答案了。
失了道行,摘了内丹,他就什么都不是。不是伊墨,不懂人言,也就没有了风华绝代。
只是无名无姓,山中的一条蛇。只会在枯叶层下游走,在洞穴出没,吃着生野的动物,遇春而醒,逢冬则眠。
或许会被苍鹰秃鹫叼走,被啄开蛇皮,噙走内脏,那样连死也死的痛苦。
还不如,将道行连性命一起交出去,什么都不要,什么也无有。
起码生命的最后,能够与喜欢的人耳鬓厮磨,还能一起吃碗元宵。
仅仅这些,便抵得上他千千万万年的寿命。
也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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