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太阳照常升起第3/3段
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有一人将小杨先生手中的匕首拿过,细细包裹,放进了长靴中。
轻微的触动令小杨先生愣了一下,也开始动作:他慢吞吞的走到了一边盛放冰块的水缸中,借着已经融化的冰水开始洗面,雪白的手帕融合了深色的鲜血,他当时心中已经明白,这一块帕子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不管如何擦洗也无济于事。那身衣服自然是不能要的,于是他换下了事先准备好的外衫。他净面净手,清洗得十分仔细。一切收拾妥当,他将外衫褪下,放进了原本放备用衣裳的花盆里。
上面松松一层薄土,盆中的文竹无风自动。
三名衙役已经陆续出去,稀薄的月色掩饰了他们的神色,他们将如常的轮班,如常的躲懒,小杨先生今日不会赏月吟诗,懒散得巡视两圈便去厢房休息。
次日鸡还未鸣,小杨先生就会早起处理府衙事务。鸡毛蒜皮都需要他一一操心:结算昨日的饭钱,叮嘱修理花木的匠人挖走枯死的杜鹃,东厢的几颗杜鹃花的花根顶破了瓷盆,若是需要,干脆移栽到院中......对账昨日出勤的衙役,今日轮休今日巡街,总要做到心中有数......
鸡鸣之后,日头渐渐高起,日光洒落在衙门口的青石板上,那里还有差人清早扫街洒的水,他闭上眼,日光透过眼皮,他看到血一样的红色。耳边有人走动,有鸟鸣叫,光是暖的,风是轻的,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听到这里,朱成良和容小龙皆静默。虽然从开始小杨先生开始讲述这一段往事的时候心里多少已经有了点准备,可是真的等到事实到了眼前,又是另外一个感觉。
容小龙故作镇静,其实心里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去从新审视眼前的鬼。毕竟他刚刚还说过,死者为大,不能用在罪人身上。
他看了一眼朱成良,朱成良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依然默默然的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作出一番等待下文的姿态。
“杀了县令之后,你们很痛快吗?”容小龙问。
他虽然算是半个江湖人,可是他没有杀过人,不知道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可是容小龙觉得,不管县令如何作为,眼前的他们,他们那些原本的普通人,在前一个夜晚,刚刚擅自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就真的可以当做是如常开始吗?
如常的,处理事务,结算银钱,惦记枯死的花木,调整休假的衙役......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能做到这个境界的人应该是凤毛麟角,那是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即便到如今,他也认定只遇到一个方卿和而已。
方卿和当然是人中龙凤,他当然应该有大将之风,他当然应该绝非碌碌之辈。
那么小杨先生他们的所作所为,又算是什么呢?
一个普通人,一个平日里不会故意去踩死蚂蚁的普通人,可能日常里还会信神拜佛,每月初一十五去庙里上香供奉香油钱,这样的普通人,在杀了一个人之后,一个罪人之后,是什么感觉?会痛快吗?会如坊间的话本中说的那样,感觉自己在替天行道故而满腔正义吗?
小杨先生说:“我们十分痛快。我们杀的是有罪之人,杀了他才能让百姓留一丝喘息,所以我们十分痛快。”
他肯定的如此急速,如此铿锵有力,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事实上在一开始,小杨先生确实说服了自己。
他一夜未眠,紧贴着瓷枕的一边耳朵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血液欢快流淌的声音,他的心跳的比平时快很多,在安静的夜里声声可闻,他毫无睡意,辗转反侧,有一个词在他的心口,在他的舌尖不停的跃动,又羞涩出口,又按奈不住,那个词仿佛是个刚刚学会跑的小人儿,从心口冒出,沿着他沸腾欢快的血液,一直跑到他的喉咙口,站在舌尖兴奋的跺脚,扣着他的牙齿,掰他的嘴唇,迫不及待的想要他宣布它的名字。
可是整整一夜过去,无论那个小人怎样的来回奔跑,怎样的把他的心抓的砰砰跳,怎样踩得他的舌尖生疼,他都紧紧的闭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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