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第2/4段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从哨望峰顶传来,在空无一人的校场上回荡。他猛地站起身来。
恶魔。他在一瞬间仿佛回到十二个雨季和十一个旱季前的夜晚。他在熟睡中被号角惊醒,第一眼看见的是被染成橙色的月亮。恶魔从咸水里爬上大地,他们的长矛尖上放出刺目的火光,在五十步外刺穿了最老的战士。
他仍记得老战士倒地时的样子。他的剑刚刚出鞘,左胸连同藤甲一起被刺穿,从两个伤口处喷涌着鲜血。他的脸上溅上了鲜血,他闻到了血的气味。
然后他在微弱的光芒中拔剑,用全部的勇气与疯狂向恶魔冲过去。他那时穿着黑衣。恶魔蓝色的眼睛或许不能穿透黑暗,或许可以。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冲向最近的怪物,狂吼着挥舞手里的剑。
恶魔在一瞬间转头面向他,手里的长矛横在胸前挡住了他的挥砍。他感觉砍到的是坚不可摧的黑曜,虎口传来剧痛,剑几乎要脱手。恶魔调转长矛把矛尖对准他。他踉跄着向后退一步,左手把从黑石手上接过的的剑歪斜地刺出去。
周围的哭喊、嚎叫消失了,橙色的月亮沉默着注视着他们,这一瞬间比他的一生更漫长。
他清楚地看见橙色的邪恶光芒下恶魔没有眼白和瞳孔的巨大蓝色眼睛,它们丝毫不反射光芒。他看见恶魔白垩般惨白的岩石脸上僵硬的轮廓和头顶尖角投下巨大的阴影。他看见恶魔扭曲膨胀的身体,皮肤像蛙一样光滑。
剑尖在一团太阳一般亮的火光中碎裂了,恶魔向后倒退几步。他用已经无力的右手挥剑,剑锋触到了坚硬的表面。
恶魔倒下了。它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在夜幕中慢慢融化。他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右手一松,剑落在地上。
然后是胜利,悲壮的荣誉,还有一把光芒黯淡的黑色利剑。恶魔无声无息地倒地,像潮水一般退去,回到受诅咒的咸水地狱。它们没有留下血液和尸体,没有留下长矛和剑,除了那一把击碎他手中利剑的长矛的碎片。它们在沙地上闪烁着橙色月亮的不详光芒。
他把那些碎片用衣服小心地包裹起来,带给先知。他本以为它们要被丢回大海,先知却把它们带给铁匠。连着十七天,他念诵咒文祛除碎片上的邪恶,用蓝色的神火点燃它们,然后让铁匠用巨锤连续地敲击。长矛的碎片逐渐扭曲、变形,在他的神力下形成了剑的形状。然后先知把这柄剑交给他。
十二个雨季十二个旱季。这柄剑依然闪烁着不详的黯淡光芒,与它刚被锻造出来时一样。这把剑不会锈蚀,不会被恶魔击碎。这把来自恶魔的剑已经驱逐了多少恶魔,我已经无法数清。十二个旱季十二个雨季里的每一次战斗,它都在橙色的光芒下闪烁。人们害怕我,敬爱我,叫我黑的剑,黑剑士,黑色的战士;女人们渴望我的爱,我却只想也只能握紧手中黑色的剑。我的宿命是沙滩上的战斗,死后无限欢宴的英灵殿。
这一切明明就发生在昨日,却已经过去了十二个旱季,十二个雨季……号声在大地上回荡,和他胸腔里的血流共鸣着。
他用力握住剑柄。
老妇人
老妇人用粗糙的手指慢慢地搓着麻线。她的眼睛在五个旱季前就已经看不清了,但她依然依照习惯慢慢地做她手上的活计。过去太长的旱季里,像她这样老到什么事也做不了的妇人会在清晨时离开家,告诉家人自己去花山采野菜。
那个早晨奶奶摸着她的头发让她不要哭,许诺采很多很多的野花回来。奶奶没有回来。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奶奶不会回来。
可她却一直做奶奶带着一捧紫色的花走回家的梦。梦里奶奶递给她最漂亮的几枝,把剩下的插进水瓶。当她醒来时能闻到它们温暖的香味,即使她在几个雨季前就连樱草香都闻不到了。
昨天晚上她又梦见了奶奶。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先知的药让她活了这样长的岁数,或许应该到达尽头了。
先知。那是多少个旱季多少个雨季前?我记得神派遣的第一位先知从咸水地狱中赤身裸体走上沙滩,身上围绕着神的光,教导给人们智慧,那是在我出生的雨季。先知走回咸水中,回归神的怀抱,那是在我出嫁的雨季。她第一个女儿的哭声中,第二位先知走上沙滩。但她记不清现在的先知是第几位,记不清自己有几个孩子。有时她认为孙子仍是婴儿。有时她清楚地记得早晨母亲让她把衣服洗干净,于是她提着洗衣篮向溪流走去,回来时却找不到路。有时她在迷茫中嚎啕大哭,陌生的人来安慰她,她只想让他们离开。
她已经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沉浸在回忆中。
她记得第一个先知带来的神的智慧。他教导人们用有毒的草治愈疾病,用花和树叶给布匹染色。他用神水浇灌田地,田地就多产三倍的收成。他还预言恶魔的到来,用神的光护佑战士的利剑。人们深信忤逆他的人会受神火的惩罚,可他总是和蔼可亲,从不动怒。她从孩童成长为女人的时间里,先知几乎没有衰老。他在一天突然宣布自己使命已完成,自己将穿过咸水地狱回到天国,于是人人落泪。但他说神将派遣第二位先知指引光明的道路,于是人人喜悦。他离开的时间里,恶魔一次没有出现。人们说,是他在咸水地狱里驱逐了恶魔。
她还记得过去恶魔的袭击,夜晚里号角响起,天边是橙色的。
这时她听见了号角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夜晚还是白天?我的丈夫是否要与恶魔作战?我何时结了婚?我丈夫是否已经被恶魔杀死?
这把来自恶魔的剑已经驱逐了多少恶魔,我已经无法数清。十二个旱季十二个雨季里的每一次战斗,它都在橙色的光芒下闪烁。人们害怕我,敬爱我,叫我黑的剑,黑剑士,黑色的战士;女人们渴望我的爱,我却只想也只能握紧手中黑色的剑。我的宿命是沙滩上的战斗,死后无限欢宴的英灵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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