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的船歌第4/4段
“……我记得是要跟父母去法国之类的。”
“不,按照她年末来问候时的说法,最后她好像要一个人留在日本,准备考音乐大学。”
我叹了口气。
“父母没有反对吗?”
“听说是大吵了一架,父母坚持说她绝对做不到让她放弃,可最后还是妥协了。看来美纱同学的决心相当坚定呐。哎,我是觉得那两位父母该让孩子独立了,这算是个好机会吧。”
“不过,您说音乐大学……是什么专业呢?……呃,她的手都那样了,大概是作曲或者教育方面吧?”
“不,她说是钢琴专业,而且目标是职业钢琴家。据说是有无论如何都想发表的曲子,只有她自己能弹。哎呀哎呀,虽然失去优秀的学生让我难过,但又很开心。”
我没能再多问些什么,和教授应酬了几句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在晴朗得令人心痛的冬日天空下,我踩着枯叶穿过中庭。这条铺着地砖的步道,我曾不止一次和美纱并肩走过,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东西稳妥送到了啊,我心想。这样,她开始向前迈进。只有死者才会永远止步不前。我们还活着,呼吸着、消费着,会弄脏什么、又被什么弄脏,无可奈何地生活下去。就算是待在拉紧窗帘的病房,或是快被垃圾掩埋的六叠房间,也还是要继续生活。而只要活着,心脏就需要氧气,内心便会寻求言语和音乐。人类就是这样。
那么,我要朝哪里前进才好呢?
还不知道。毕竟自己已经毫无意识、毫无感动、毫无价值地活了二十三年,不可能那么快就找到什么。
只是——到头来,我能做好的,似乎只有罗列词句。所以现在,回自己的屋子去吧。叫醒沉睡的笔记本电脑,从最初记录下来——记录下因过于强烈的爱情与心愿、以及因悲伤的偶然而燃烧殆尽的钢琴家的故事。
*
深夜,写原稿被卡住的时候,我经常会听凑人君的专辑。结果还是听不惯难懂的普罗科菲耶夫和斯克里亚宾还有勋伯格,循环播放的全都是甘美而伤感的拉赫玛尼诺夫还有肖邦。要是他知道了,会说什么呢?估计是些挖苦的话——这可是为了像你一样的一群俗人选的曲子,你就尽情享受肤浅的浪漫气氛吧。一想到这些,我就笑了出来。
然后,我打开自己手机里的几百张雪景的图片,那是为了保存律子小姐在雪上记下的乐谱而拍的照片。不用说记谱,连录音都已经结束,这些东西已经不需要了,但我仍然保存在手机里。
耳机里传出的凑人君的钢琴声,温暖而廉价。心不在焉地一张张翻过雪上的谱子时,我忽然闯进了那样一个梦里。
我站在冰雪刚开始消融的原野。在白色与新绿色互相交融的斜坡最高处,是放在小丘上的一架钢琴,扬起的黑色羽翼遮住阳光,长长的影子在打湿的草上伸展。一对姐弟并肩坐在键盘前,正在一起弹奏发源自威尼斯的船歌。凑人君的右手和美纱的右手宛如同一个人的双手般步调一致,随着慵懒的节拍在黑键上摇荡。律子小姐靠在钢琴侧面,闭着眼睛,意识随连绵不绝的小快板一同向前流去。
在梦中本该是自由的,可我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斜坡下,抬头望着音乐家们。就像律子小姐曾经说过的那样,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人成为诗人,那就是这里——尽管被憧憬的心情相隔而无法触碰,却仍能听到歌声的地方。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趁诗意还没有消失、幻觉还没有褪色、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之前,敲打自己的键盘。这样,就算春天很快到来,足迹和音符都被新芽掩盖,但只要沿着词句前进,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回到这个地方。
然后,我忽然停下手,想起一件事。
我还没有对凑人君道别。自从他死去以后,我就一直把他搁置在心里不通风又满是灰尘的地方。现在,故事即将写完,我终于有了认真道别的心情。
晚安,凑人君。
你的钢琴,你生气时纤细的眼睛,你带刺的口吻,还有你松懈时不好意思地撅嘴的样子,我都很喜欢。永别了。
然后我稍稍哭了一会儿,没有大声哭泣,也没有太过激动。
眼泪刚好落在Enter键上。我轻轻按下,写完最后一行,保存后关上了编辑器。虽已摘下耳机,从远方传来的钢琴声一时间仍然在耳边隐约回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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