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终有一别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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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雪尘不禁失笑:“你们风陵山人,平日看起来没个正形,事到临头倒是一个想得比一个通透明白。”

  话已说开,徐行之索性直接给出了一个结论:“我不会送他回魔道。想都不要想。”

  “你不是不在意非道之别吗?”温雪尘说,“按照你常说的,只要修持己心,他身在魔道,与身在风陵山又有何区别?”

  “有。”徐行之说,“时机不对。……什么都不对。”

  “怎么说?”

  徐行之动作极轻地抚弄着九枝灯的眉心,他即使在睡梦中也受着煎熬,眉头锁得无比紧密:“我不在意魔道血脉,可小灯在意。现在小灯初得魔道血脉,我就提出将他送回魔道?他该如何自处?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何况,魔道此时正值倾轧争斗之时。我送他回去,是把他往漩涡里推。”

  温雪尘单手支颐,反问道:“他留下来,又怎知不是身在漩涡?你方才走得早,怕是不知道已有人在议论,说你与小灯早有断袖分桃之谊。有了这等声名,你若不及时表明态度,将他送回魔道,你将来还能做风陵之主吗?”

  徐行之面色不改:“我若是连小灯都护不住,风陵之主做来又有何意思。”

  温雪尘:“……”

  他知道自己是来找徐行之谈正事的,然而话说到此,温雪尘却难免对徐行之生出了几分真心的羡慕。

  他与清静君倒真是亲师徒,一样都是性情淋漓之辈。

  至于温雪尘自己,已经很久这般没有敢于行天下大不韪之事的冲动与少年意气了。

  此时,九枝灯微微蹙眉,似是要醒来了。

  徐行之自言自语的低喃温软得不像话:“……多睡一会儿不好吗。”

  他单手扯下绣云刺金的道袍,包裹在九枝灯脑袋上,并用手掌垫在他脑后,好教他躺得舒适一些。

  少顷,九枝灯含着沙子似的嗓音在他掌下响起:“……师兄。”

  “我在。”

  “师兄。”九枝灯直挺挺躺在那里,手指都没有动弹一根,姿态仿佛是濒死之人在等待秃鹫,就连发问声也是轻如蜉蝣,“……为何要救我啊。”

  徐行之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对不起。”

  这三字触动了九枝灯已经死水无澜的心弦,他渐渐屈起身来,抱紧了头。

  他还活着。

  他体内的经脉流转已与寻常状况截然不同。

  他……

  九枝灯把自己越缩越小,恨不得就此消失在这世上。

  徐行之从没听过这般悲伤入骨的声音,一字字仿佛是从心头挤出来的血:“师兄,我是魔道……我是魔道了……”

  多少年来,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阴影,终于在徐行之华服加身的这一日猝不及防地降临到他头上。

  徐行之将他的头拥入怀中,颤声道:“不,你是我师弟。”

  ……不管是魔,是鬼,是妖,是人,永远都是徐行之的师弟。

  九枝灯这样了无生机地贴靠在徐行之怀里,不知呆了多久,才像是记起了什么,用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力道抓住了徐行之的前襟:“……师兄,师兄……我哪里都不想去。……别送走我。求求你,别送走我。”

  他重复着同一句话,眉眼湿漉漉的,乌发垂下盖住单眼,另一只眼,已变成了魔道正统后裔才会有的火红赤瞳。

  此时的九枝灯根本想不到徐行之现如今的处境如何,也想不到更远的以后,他只能昏昏沉沉、反反复复地请求,不要送走他,别送走他。

  徐行之轻声允诺道:“不会的,我不会。”

  九枝灯很快力竭昏去,徐行之却一直拍抚着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哄孩子似的。

  温雪尘在二人背后凝望许久,方才低声叹道:“……殊途之人,何必硬要求同归。”

  徐行之固执地回他:“我偏要求一个同归。”

  待九枝灯经脉流转平稳下来,徐行之去了一趟清静君居住的浮名殿,和他对谈了一个时辰。无人知道他们在此期间究竟说了些什么。

  随后,徐行之将九枝灯从玉髓潭带出,安置在自己殿中。

  孟重光已经从会场返回,见他抱九枝灯入殿,唇角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露出乖巧的笑意来:“师兄回来啦。”

  徐行之嗯了一声,把九枝灯安放在自己与孟重光共眠的榻上,替他掖紧被子。

  孟重光自从看到九枝灯被搁上那张床,眸色便阴沉了下来。

  徐行之在榻边坐下,细细端详着九枝灯的眉眼。

  真是神奇,当初他一条胳膊就能抱起来扛在肩上的小孩儿,如今已长得这么大了。

  “师兄。”孟重光在他背后叫他。

  “何事?”

  “九枝灯师兄倒下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

  徐行之闻言回过头来。许是在玉髓潭边呆得久了,雾气入眼,将他一双乌色的眼睛洗得细雨蒙蒙。

  他问:“怎么了?”

  “九枝灯师兄是突然发作的。”孟重光神情很是复杂。他关注着徐行之的表情,将嘴唇抿上一抿,方才犹豫道,“师兄,据我所知,入魔觉醒,总受灵犀一念影响,绝非偶然。我想,九枝灯师兄该是在那时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因此……”

  徐行之打断了他:“我知道了。”

  对于徐行之这么平淡的反应,孟重光略有意外和不甘:“师兄难道不想知道?”

  “圣人论迹不论心。”徐行之答道,“……论心无人是圣人。重光,我且问你,你难道一生之中就从未动过什么不该动的念头?”

  孟重光不说话了。

  不需孟重光提醒,徐行之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

  但他永远不会去问,在自己登台时九枝灯动了什么心思,以至于心念异生,徒增业障。

  或者说,不管九枝灯想了些什么,都不该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

  半日后,九枝灯醒了,只字不语地倚在床畔。

  徐行之只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屋子里的铜镜就被打碎了。

  徐行之什么也没说,蹲下身,把碎片一片片收拾起来。

  九枝灯清冷中含有一丝颤抖的声音自床榻方向传来:“……师兄,抱歉。”

  徐行之轻描淡写地:“嗨,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有什么的。”

  九枝灯问道:“元婴大典办完了吗?”

  “嗯,办完了。”徐行之回过身来,殿外的阳光自窗边投入,遍洒在他脸庞之上,晃得九枝灯有些睁不开眼睛,“……怎么样,师兄着礼服的模样好不好看?”

  此时的徐行之已经换回平日装束,但九枝灯却看得眼眶微微发热。一股热气儿在他眼窝里冲撞,几乎要叫他落下泪来。

  师兄在元婴大典之上著衣而立、衣带当风的画面像是被烙铁烫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自己望着光彩夺目的徐行之,第一次由心间最底处泛滥出了一片腐烂的泥淖,翻滚着,叫嚣着,它想要把徐行之拉入他的身体之中,永远不放他离去。

  他是魔道后裔,此事已不可更改。但是,若他能回到魔道,夺位成为魔道之主,将来把魔道与正道相合并,是否就能和师兄平起平坐了呢?

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哄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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