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梦断砖窑第3/4段
那时用木轮车子，车轴磨木耳，总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我小时候见过推木轮车的车队，庄稼汉子们推起车来，边推边扭腰扭屁股，象扭秧歌一般好看。
于山爷爷是种地的老把式，会种姜，曾在我盖屋的地里种过多年姜，他种姜用豆饼做肥料，姜长得好，每年他都赶着毛驴车去河西卖姜，在黄河西结交了许多朋友，他们也常带黄豆过来换姜。
于山爷爷懂中药，也懂种植，我让他负责管理那片中药地。
在他提议下，我们引种了生地、元参、大青叶、红花、白芷、瓜蒌、川芎、白术等二十多个品种，经过三个老人精心的侍候，浇水、拔草、施肥，一园子中草药，在那片荒地上青蓬蓬的长起来。
夏天，生地铺开了肥大的绿叶子，元参挑起了淡黄色的花，大青叶也绽开了油菜花般的朵朵黄花，栝楼也已爬满了架。红花盛开时，科技队的屋门前，红灿灿的一片。青绿色的瓜果在风中晃荡，还有白芷的香气，丹参蓝色小花，党参挑起的一片片白色灯笼，整个药园生机盎然。
于山爷爷常常戴上老花镜，在园子里研究种植，研究药性，那认真劲儿和全神贯注的神态，在晨光里、在晚霞中象尊神农雕塑。
在他的提议下，我们开始做野生药材的家养实验。他领我们走进了雨山火神谷。他说，大部分中药材山岭不长，山下不长，常长在半山腰或山谷的背阴处。按他的指教，我们在火神谷里找到了开蓝色小花的元胡，开黄色小花的柴胡，挑着紫脑袋、在山风中摇晃的地榆，还有黄莹莹的蒲公英，鲜红红的野百合，亮灿灿的山芍药……
一阵阵柔和的山风，醉人的芳香，几乎把我们香醉了。
太阳升起来，浓滞的雾帐迅速被山风卷到远远的天边去了。我们身上扎满了鬼针草，手儿也划出了血，心里却装满了激动和兴奋。
中午的时候，我们爬上火神谷的南山傍，在一座陡崖下的草丛里发现了一片白灯笼花，走近看时，见那白灯笼花下，叶片红润润的。
我问大爷爷：“这是什么药啊？”
他爬过去，戴上老花镜，看了半天，掐了一片叶子在嘴里尝味儿，前额头轻轻蹙动，眼睛闪闪发光，八字胡撇了撇，嘿嘿笑了起来。
“呀！杏叶参、是杏叶参哩！”他拍着胸膛喊：“黄草，这就是传说中的泰山人参！”
“真的呀？”我惊喜的问。
“真的吗？你瞧这花骨朵，你尝这甜丝丝的味……”
我们为这伟大的发现而兴高采烈。火神谷的夏季是浓绿滴翠的，草木的汁液，都喷涌得几乎听出声音来，似乎看见这汁液化成绿色的叶脉，叶片绿了，映得山下清格盈盈的山溪水也绿润润的，浓郁的气息香透了我们的心灵。
生活就是在失望和希望中不断延续。
老药农于爷爷病了，他不知道患了一种什么病，两腿肿得发亮，我给他刨车前草熬水喝，疗效甚微。他离开了科技队，离开了他用心血浇灌的中药园，我再也听不见他嘿嘿的自信的笑声，也再也看不见他那研究中药的神态，我的心情也变得异常沉重。
他病的下不了床了，我和几个伙伴去看他，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脸色已经腊黄，两手干枯，示意让我拿墨汁和毛笔给他。他平时写一手颜体字，很漂亮。那天，他用颤颤抖抖的手写了两句话：
“花发车前开仲景，水流河涧接丹溪。”
他递给我时，嘴角儿露一丝苦涩的笑，还轻声问了收中药的事，嘱咐了生地土炕的垒法……
不几天，他在一个黎明时死了，他死后我去嗑了三个响头。
老药农走了，带着一身药香去当了神仙。几十年后，国家提出中医药是个宝库，要发展中医，保护道地药材。中医学是文化，是科学，中医药成了我们国家的瑰宝。
那片曾经浓绿欲滴、百花盛开的中药园，而今早已成了一片荒凉的草滩了。没人知道，在当时那个喧闹的世界里，真的曾有几位老人，他们不闻世间的聒噪，用全部心血去浇灌他们心中的一个凄美的梦想。他们虽然穷困潦倒，背负种种罪名，却矢志不渝，洒血流汗。他们那时虽然已经苍老，却有着许多年轻人所不及的激情和活力。他们的追求未成功，可是他们的人生之梦是那样凄美神圣。
我永远不会忘记老药农那簇灰中带白的头发、那高声爽朗的笑声、那深邃有神的目光和矍铄的神态。
我和山姑靠着一条溪流居住。她年龄比我小七八岁，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个瘦小的黄毛丫头，头发象一蓬乱草堆起的山雀窝，脸腮上抹满了灰巴，黄鼻涕常流淌过嘴唇，胸襟上总闪着一种黑油油的光亮。
我高中毕业回到村里后，山姑已出落成漂亮的姑娘了。童年时那些整洁的农家院落大都拆成残垣断壁。街道被挖得坎坎坷坷，石脊梁骨全裸露出来。
唯有山姑家的农家院依然墙是墙、屋是屋，满院子杨槐树。春天一到，一片葱绿。
鬼怕恶人。看来村子里的头面人物也怯于山姑爹的威严，不敢找她家的麻烦。山姑爹当生产队长，科技队抽人时便派她来了。
山姑已长成苗条少女。上身穿着雪白的短褂，下面挽着草绿色的裤管，漆黑浓密的头发，用一块兰花手帕緾扎着，披散在颈后。头顶蓬松的发绺上插两朵地黄**花。她微黑透红的中药，也懂种植，我让他负责管理那片中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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