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番外3:小雪初霁晴方好——雪空篇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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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虽非江湖人,也不与朝堂接触,但接触的人多了,自也能看明白一些事。雪空必不是凡品!只不过,她行医已久,看惯了生离死别,也看淡了世情百态。这人来了便来了吧,若要去时那便也去吧。

  如此一年又过去了,品玉轩的人似都忘了他是凭空而来的人,只当他就是这品玉轩的人,一辈子都在此了。

  可此刻,眼前这身份不明却定是来历非凡的紫衣男子亲密地唤着他“雪人”,而冷淡待人的他却肯任他搂抱捶打,那眸中分明有着暖意与愉悦。

  他该是离去了吧?

  “雪人,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回去?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吗?竟是连个信也不给我们,你真是雪做的啊,没一点人情味!”

  这边君品玉一番思量,那边紫衣男子还在唠叨。

  “雪人,你这么久都不回去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紫衣男子忽然眼睛一转,手指向君品玉。

  君品玉倒不防他有这一说,虽有些讶异,但也无一般女子的羞恼,只是淡淡看一眼此刻眉飞色舞的紫衣男子,他此时倒似忘了兄长的病,而那一身的雍容贵气早已荡然无存,不知他是很会装还是他素来便有两副面貌。

  雪空与他相处多年,自知他的性子,只是淡然道:“我受伤了,一直在此养伤。”三年有多的时光便用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带过。

  “受伤?”紫衣男子赶忙将他全身打量了一番,见他无碍才放下心来,“当初在康城……原来你受了伤啊,现在好了吧?当年没有你的消息,我和九霜要派人去找你,可是大哥却说不必了,他说你决不会死,那时我怎么也不能安心,今日我倒是信了。”

  “主……主人他……好吗?”雪空冰眸闪烁一下,轻轻问了一句。

  他这一问,倒是将紫衣男子的开心全给问回去了,一下怔在那儿不知要如何作答。

  紫衣男子的犹疑令雪空眉峰一锁,凝眸打量着他,问道:“你为何会来此?”

  “我……”紫衣男子张口,目光却扫向君品玉,再看看雪空,似不知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可雪空也非愚人,一看再一思量便是明白了,“来品玉轩的都是为着求医,你来……”目光仔仔细细打量了紫衣男子一番,“你无病无伤,那能令你前来的必是九霜或者……”话音一收,冰眸中已是利锋迸射,“谁病了?”

  那三字说得缓慢,却低沉有力,隐透压迫之感,那五人未曾如何,君品玉却是目露异色。

  “九霜很好。”紫衣男子避重就轻。

  “皇雨!”雪空的声音中变冷。

  “唉,”紫衣男子——皇雨轻轻叹息,“是大哥。”

  “怎样?”雪空猛然抓住皇雨的肩膀,急急问道,问出后,心中却马上明白了。

  会来品玉轩求这第一神医的,必是极难医治之病,而能让他亲自来此,那必是严重至极,否则……刹那间,他的双眸忽生变化,瞳仁奇异地涌现出一抹蓝色,由淡至深,最后化为雪原蓝空般纯丽净透。

  一旁看着的君品玉暗自惊异,虽不明白为何他瞳眸会变色,但从他的神色却已知他此时情绪极其激动。这个人一直冷如冰雪,自身的生死都不能令他动色,可此刻……真不知那能令他如此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暗暗淡然一笑,心头却有些不明所以的失落。

  “当年的箭伤一直未能痊愈,反成病根,再加这些年来他日夜忧劳……他……他……”皇雨的话有些吞吞吐吐,目光看向君品玉,依然盼着她能说出相反的结论,奈何君品玉神色不变,他深深吸一口气,才幽幽道,“刚才,这位君神医已下诊断,大哥他……他活不过明年夏天……”最后一字说完,似扯痛了心上的某根线,不禁令他脸上痉挛。

  “什么?”雪空愕然瞪大眼睛,似不肯承认现实般地瞪视着皇雨,然后缓缓移首,望向君品玉。

  一时间,堂中一片静寂。

  半晌后,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雪空慢慢走至君品玉面前,定定看着她,然后推金山倾玉柱地屈膝跪于地上。

  此举,不但君品玉震惊起身,便是皇雨也是一脸惊色,疾步上前,一边唤着“雪人!”一边伸手去拉他。

  可雪空却似生了根般跪在地上,目光明亮清澈却同样也犀利威严,“得姑娘救命,却一直未曾言明身份,是雪空之过。雪空乃昔日冀州扫雪将军萧雪空。雪空此生除了跪天地、君王、父母外,未曾跪于他人,此生也从未求过人,但此刻厚颜乞求,求姑娘救我主上一命!姑娘救命之恩和救主之恩,雪空来生必当结草衔环相报!”说罢重重叩下三个响头。

  “雪人,你……”皇雨看着萧雪空这般举动,心头酸甜悲喜竟全都有。

  君品玉定定地看着地上的萧雪空,她当然知道眼前之人是个冰雪冷傲的人物,可到底是什么人,能令他如此?那刻,一贯淡然的心境涌出微微酸涩,依稀间,似极久以前也曾如此心酸苦郁过。

  “原来是‘风霜雪雨’四将之一的扫雪将军。”君品玉轻轻启口,杏眸婉转,移向紫衣男子,“想来这位便是昔日‘风霜雪雨’中的雷雨将军、现今的昀王殿下了。”说罢,后退一步盈盈行礼,柔柔道:“望昀王与将军恕品玉不识之罪。”

  萧雪空依旧跪在地上,有些怔愣地看着君品玉。

  “姑娘又何须如此令雪空难堪。”皇雨叹一口气,伸手扶起地上的萧雪空,“雪空虽未向姑娘表明身份,可我素知他,无论何时何地,他的性情行事绝无改变,姑娘所知所识之人真真实实,又何须责怪。”

  君品玉闻言,不禁有些讶异地看向这位昀王,想不到竟是如此敏悦,连她那一点点恼意也看出了。其实在雪空唤他“皇雨”时不就应有所觉吗,毕竟“皇”可是当朝国姓,怪只怪自己素来对外界之事太过漠然了,才会一时想不起来。

  “我隐瞒身份前来求医自也有我的苦衷,姑娘是明白人,当知我皇兄的病情不仅关乎他个人的安危,也关乎天下的安定。”皇雨说道,这一刻那雍容威严之态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还望姑娘体察宽恕。”

  原来他那轻松的一面只对他亲近的人。

  君品玉微微垂首,依是平静柔和地道:“请昀王放心,品玉自然会守口如瓶。”

  皇雨静看了君品玉一会儿,最后忍不住开口,“姑娘……我皇兄真的没有法子救治了吗?”

  君品玉抬头,六双眼眸紧盯于她,令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怀。

  不待她答话,皇雨又道:“而今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安康,虽不能说全是皇兄一人的功劳,但他确是功不可没,姑娘就算不为他,便为这天下苍生出手如何?”

  君品玉暗暗叹息一声,垂眸,不忍看那六双失望的眼睛,“昀王,恕品玉无能。”

  “姑娘……”萧雪空急切上前,身旁的皇雨却位住了他。

  “雪人,你不要再说了。”皇雨闭眼,然后睁开,眸中已是一片冷静沉着,“君姑娘肯听皇兄病况,肯吐真言,我已十分感激。其实,当年无缘离去之前曾交代我要让皇兄‘戒辛劳,否命不久长’,那时我就有警觉,只是皇兄那人你也知晓,他决定的事谁能劝阻,这些年来安定边疆,操劳政事,早就耗尽了他的心血,那么多御医都诊断了,只是我不肯死心罢了,才来求君姑娘,而今……”

  “主上他……”萧雪空才开口忽一顿,想起他的主上现今已是皇帝陛下,想起昔日的誓言,想起昔日的君臣相伴,金戈铁马,不禁一阵恍惚。

  “我要回去了,你跟我一起吗?”皇雨看着萧雪空。

  “我……”萧雪空张口,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似无法面对皇雨那殷殷祈盼的眼神,稍稍转头,却不期然碰上君品玉望来的目光,各自一怔,然后都不着痕迹地移开。

  皇雨看在眼中却也只是微微一笑,经过这些年的磨炼,他早已不再是昔日的懵懂少年。

  “康城城破后你生死不明,我与九霜总不死心,皇兄登基后,我数次让他下诏寻找,可他总说,你必性命无忧,青王决不会继瀛洲后再取你的性命,而你若不愿回去,他又岂能强求于你。”皇雨负手身后,自有一种皇家的雍容风范,“他说君臣一场,知你甚深,你未有负于他,他岂能负于你。是以,你若愿回去,自是有许多的人开心,若不愿回去,也绝无人苛责于你。”

  萧雪空抬眸看着皇雨,眸中犹疑又迷茫。

  “雪人,你与我不同的,数载君臣你已尽情义。”皇雨淡然道,“而我,无论他听不听我的话,我总要担他一份辛劳。”说罢忽又笑笑,俯近他耳旁,悄声道,“雪人,你若是舍不得这位女神医要留在这里,那也是美事一桩,大喜之日千万记得通知一声,我便是偷溜也要前来观礼的。”

  一言说完,萧雪空难得有些恼意地瞪他一眼,皇雨看着更是开怀,笑吟吟地转头看向君品玉,那双浅金色的瞳眸霎时晶灿一片,光华流溢,令君品玉心头一跳,紧接着头皮一麻。

  “君神医,我最后有一事相询。”

  “昀王请说。”君品玉微微低头。

  “闻说昔日曾有一贵公子以情诗赠姑娘,以示爱慕之意,谁知姑娘……”皇雨话音微微一顿,目光很有些诡异。

  君品玉此刻知道自己刚才为何会觉得头皮一麻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皇雨摇头晃脑地吟着,“多美的诗啊,多深的情呀,偏偏姑娘却道‘既说要赠我桃李木瓜,何以未见?既说要报我以琼琚瑶玖,何以未至?这桃李木瓜不但可食,还可入药,正可治病,这琼琚瑶玖则可当了买几筐鲜梨,轩里已无止咳的梨浆了!’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我就想知道,姑娘当日是不是真有此言?可怜那人一番心意,哈哈哈哈……姑娘自那以后便得了这‘木观音’的名号,人皆道姑娘虽有观音之容,却是不解风情的一尊榆木观音!哈哈哈哈……”

  皇雨笑得前俯后仰,引得萧雪空瞪了一眼。

  倒是君品玉依是容色未动,神态柔和静慈,“品玉确有此言,只因在品玉眼中,那桃李木瓜比之情诗更有益处。”

  “服了!”皇雨笑弯了腰,却犹是抱拳作揖,甚是滑稽。

  那四名随从倒似见惯了主人的狂态,此时方得上前向萧雪空行礼问好。

  等到皇雨终于笑够了,看着眼前神色如常的“木观音”,心头暗暗生奇。自见她起,她脸上那份柔和慈悯的神态便未动分毫,那柔润如水的声线也未有起伏,仿如是挂着一副面具一般。这“木观音”啊,果是一尊木观音!

  “好了,问完了,天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皇雨移步,走至萧雪空身前,抬手拍拍他的肩,“我这三日会在府衙,无论你是回去还是不回去,都欢迎前来一叙,毕竟你我兄弟一场,这些年总有些话要说吧。”

  “我会去。”萧雪空颔首。

  皇雨向君品玉微一点头,转身离去,走几步忽又回头对萧雪空道:“对了,忘了告诉你,皇兄已有一子,皇嫂现今又有了身孕,而我已与九霜成婚,你可不要太落后哦。”说罢,眨眨眼看看君品玉。

  戌时已尽,品玉轩的书房里却依亮着灯火,柔和的灯下,青衣慈容的女子捧着一卷医书,目光虽落在书上,但双眸却是定定不动,那一页书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未翻动。

  院子里的藤架下却立着一道人影,仰首望着夜空中的一轮皓月,

  今夜月色清寒,如霜般轻泻了一天一地,屋宇树木全染上一层浅浅的银白,轻风拂过,树影婆娑,配上藤下那如画似雪的人物,这小院便如那广寒桂宫。

  书房的门轻轻开启,走出黛眉轻笼的君品玉,看着院中伫立的人影也未有惊奇。

  “还未睡。”她淡淡地开口。

  院中的人并未答话,只回头看一眼她,然后又将目光移向夜空。

  两人一时皆未言语,君品玉看着藤下静立如雪峰的人,挺峭孤寒,从来如此,抬眸望向天幕上那轮冰月,倒更似那人的归处,这小小的品玉轩又岂是他的久留之地。

  “今夜这般好的月色,想是中秋之月也不过如此了吧。”恍然间却听到萧雪空开口。

  她转头望去,只见他冰雪般的容颜上浮起思慕之色。

  “我曾经仰慕过一个人,就如仰慕这轮皓月一般,便是隔着这遥遥九重天也无法不为她的绝世风华所吸引,只是……”萧雪空声音微微一顿,然后才幽幽叹道,“只是那样的人,便也如这轮皓月,无论我如何引颈渴望,如何努力追攀,都永远天遥地远。”

  君品玉闻言,不禁心中一动,忆起昔日自己那唯一一次动情,那时不也是为那人的绝世风采所倾吗?只因那样的人物此生仅见,那一刻的心动不由自己。情生时,又岂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那次的伤便给了我一次机会,就当扫雪将军殁于康城,而重生的只是一介平民雪空。我想知道能育出那人恣意风华的江湖是什么样的,我想尝试一下那样的生活,我想离那人近一些,所以我没有回去,而是留下。现今三年的时光过去了,我却并未体会到什么,而那快意恩仇的江湖、柴米油盐的民间也并未令我生出依恋,倒让我迷茫而不知前途。”

  萧雪空手一抬,寒光划过,扫雪剑出鞘,于月夜中泛着泠泠冷华。

  “今日皇雨的到来却让我清醒了,我根本融不入江湖,我根本无法庸碌一生,我根本无法忘记昔日的誓言,我根本放不下我的主上!”

  轻轻弹指,剑作龙吟,冰眸微张,霎时锐气毕现,人剑如一,青锋傲骨。

  “无论生死,萧雪空永远是冀王,不,是皇帝陛下的扫雪将军!”

  声音虽轻,意志却坚;瞳眸虽冰,眼神却利;人虽冷淡,却有热血丹心。

  “将军终于下定决心了吗?”君品玉轻轻移步走至院中。

  “治国比建国更难,雪空虽拙,也要为主上尽一份心力!”萧雪空还剑入鞘。

  “那么品玉要恭喜将军了。”君品玉淡淡一笑。

  萧雪空看着她,片刻后移首夜空,“这样的月,人人都会心生喜爱对吧?”

  “嗯?”君品玉一时未能明了他的意思。

  萧雪空的目光从天幕皓月移至君品玉的双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今夜你我为这月色所倾倒,可明日绚丽的朝阳升起之时,我们也会为那浩瀚无垠的光华所折服。人一生会有很多令其心动倾慕的,但并不是全部都能拥有,很多都只能遥遥观望,又有很多只是擦肩而过,还有一些是在我们还未明了之时便错过了,所以我们能抓在手中的,其实很少。”

  “啊?”这一下君品玉可是讶然瞪目了,想不到这个冰雪般冷彻的人今夜竟肯说这么多话,还是说着意义这般深刻的话。

  萧雪空见她似乎没有听明白,不禁又道:“我是说……我和你……那个……白风黑息……他们……喜欢……那个……我们……”

  舌头似打了结般,一句话怎么也无法连贯完整。

  “将军是要说……”君品玉隐隐地似有些明白,隐隐地有些期待,一颗心怦怦直跳。

  “我是说我们……我们有我们的缘,他们……他们是……”萧雪空很想利落地将话说完说明白,奈何口舌不听指挥,手中的扫雪剑都快给他捏出汗来,最后他似放弃了一般止了声。

  君品玉呆呆看着他,似不能明白,又似在等待。

  这一刻,院中静谧却不寒冷,彼此相对,那不能言说的,却透过双眸传达。

  “姑娘……愿不愿意和我去帝都?”萧雪空再开口,已不再口结,冰眸中浮现柔光,“品玉轩在帝都也可以开的,有姑娘在的地方便是品玉轩。”一言道完,那张雪似的脸上竟罕见的浮现淡淡晕红,在这月夜中分外分明。

  君品玉只觉得心剧烈的一跳,张口欲言却发现无法出声。

  萧雪空却不待她答话,又急急地加一句:“姑娘考虑一下,嗯,认真地考虑一下。”话音一落,人已跃起,眨眼便不见影儿,竟施展轻功逃遁了。

  院中只留君品玉,以及那清晰入耳的心跳声。

  “刚才……算是求亲吗?”

  良久后才听到她呢喃轻语,然后脸一热,不禁抬手捂脸,却捂不住唇边绽出的那一丝微甜的浅笑。

  “该死的雪人,你竟让我空等三天!”

  一大早,品玉轩便迎来了一位客人,这客人来了后也不要人通传便直奔后院,看到院中的人便大声叫嚷。

  萧雪空淡淡瞟一眼怒火冲天的人,冷冷地吐出一字:“忙。”

  “忙?”皇雨瞪大眼睛,手指着他的鼻子,义愤填胸,“亏我们数载情谊,你竟拨一个时辰来看我一下都不肯?我……我……我要和你割袍断交!”

  “别挡路,我要整理行李。”萧雪空对于他的怒气与指控充耳未闻,手一伸,将他推置一旁,自顾而去。

  “你……你……”皇雨气得浑身发抖,“竟嫌我挡路?什么狗屁行李这般重要,竟连我……呃?等等,你整理行李?整理行李干吗?难道是…命无忧,青王决不会继瀛洲后再取你的性命,而你若不愿回去,他又岂能强求于你。”皇雨负手身后,自有一种皇家的雍容风范,“他说君臣一场,知你甚深,你未有负于他,他岂能负于你。是以,你若愿回去,自是有许多的人开心,若不愿回去,也绝无人苛责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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