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孔乙己》 下第2/2段
这里我们要讲一下为什么叙述的角度要从小伙计入手,这是因为鲁迅所关注的不仅是孔乙己横遭迫害的不幸,鲁迅更为重视的是人们对孔乙己的不幸的态度和反应。掌柜的听到孔乙己腿被打断了,就像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只是一再的追问“后来怎么样?”“后来呢?”“打折了怎样呢?”他的话里没有一点同情,只是为了追求更大的刺激。而酒客则轻描淡写的讲着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新闻,还不忘谴责被害着发昏,以显示自己的高明。“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没有人关心孔乙己的生与死。掌柜的与酒客同时扮演了看客的角色,把孔乙己被打断腿当成一出戏来看。小伙计既是酒店的在场者,同时也是一个旁观者,他可以同时把被看者孔乙己与看客掌柜酒客们作为观察和描写的对象。但是小说最悲剧的点在于,小伙计也逐渐被看客们同化了。一开始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是因为掌柜允许或者说是鼓励他附和着嘲笑孔乙己,他变成了一个参与者。
在往深一点讲,这是一篇回忆,是20年后小伙计的回忆。那么这个关系可以是,20年后的小伙计看20年前的小伙计看掌柜酒客看孔乙己被打断腿。鲁迅先生小说的里很多篇都描写了看,这与他弃医从文的原因紧密相关,幻灯片事件,《藤野先生》里讲道过“第二年添教霉菌学,细菌的形状是全用电影来显示的,一段落已完而还没有到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这里会发现这里的看与《孔乙己》有异曲同工之妙,很多年以后的鲁迅看当初的鲁迅看日本同学看被枪毙的中国人。鲁迅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写《孔乙己》,只有一个原因,幻灯片事件对他的影响太大,所以他只能这么写。如果说中国现代文学的原点是鲁迅,那么鲁迅文学的原点就是《孔乙己》。这是鲁迅写作的一个特点。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孔乙己在鲁镇消失了,鲁镇任然存在,有些人在社会上消失了,但社会仍然运转着,劳动世界少了一个笑料,经济世界少了一个没多少商业价值的消费者,社会仍然运转着。
最后一句话有人说它是病句,其实不然。因为我最后没有见到孔乙己,不确定他有没有死,所以用大约。但是这么久没见,他应该的确死了。既不是他大约死了,又不是他的确死了,用一个有些矛盾的、严格上却并不是病句的两组词语做语尾,这说明它死不死,对于我来说,对于看客们来说,对于鲁镇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这说明他是一个无价值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负价值,因为人们对他仅有的唯一的记忆,社会对他仅有的纪念,是他还欠十九个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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