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火水旱蝗第2/4段
小戏台上早已为他备好了长桌和茶水,说书人饮了口茶,又与众茶客随意闲聊几句,便即开讲。不似其他说书人那般握着扇子,也不拍“醒木”,就这样张口便说,娓娓道来。
“头前几日,给列位说了‘尘缘梦’,得诸君抬爱,耐着性子一天天听着我说完了。‘尘缘梦’虽热闹,毕竟是编出来的故事。今日,咱们讲些真的。那些事,大概列位早就听过,或相似或迥异的,甚至已听过无数套,且看我能不能讲出些新意来罢。我们就从‘大凉帝国’的兴衰说起。”
听得要说历史,一些坐在长凳上的茶客露出失望的神情。说书人不为所动,继续讲道:“如今说起‘帝国’,所指的当然是‘大凉帝国’,但是在凉帝国之前,这天下其实并非一直如今日这般群氓并立。
在‘凉’以前,天河北南是由一个名为‘顺’的帝国所统辖,那是一个纯粹由中原人建立的帝国,版图中并未包含‘草原’。顺帝国最末一任皇帝,名叫‘蒲禹’,可算得是个雄才伟略之主,他寄望于自己任内,彻底除绝边患。倾一朝之力,开万世太平。
于是举国征索兵民,耗时百载,沿北方少雨难耕之地,修筑起绵延万里的‘边境长城’。这长城阻断了骑兵侵扰,也使顺帝国垄断了中原与草原的商贸。然而万料不到,这‘万里边境,利出一孔’的局面,竟给顺帝国埋下了巨大的祸根。
丝绸、铁器与马匹、牛羊的交换,原是中原与草原最为寻常的边民贸易,长城竖起后,所有草原人的牛马,便只剩顺帝一个买家;中原人的绸、铁,欲通货草原,也只余顺帝一个买家。古人将此等情状,称之谓‘坐市’。中原这边,原就一统,帝国‘坐市’后除了价钱压得低些,也无甚变化。草原那边,却是天翻地覆。”
讲到此处,说书人故意停下,极缓慢地饮了口茶,含在口中久久不咽,终于等到有人忍不住询问:“草原那边出了何事啊?”这才将茶水咽下,肃然说道:“谟鹤帝国,从天而降!”
这枚石子丢下,激起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谟鹤帝国”的名字,台下有半数茶客是听过的,却也只是听过。
“草原牧人对中原耕民的劫掠,虽万载不休,然而顺帝国自开国以降也是千年未朽,草原带来不尽烦扰,却并不致命。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草原人不团结。中原人相互侵伐,动辄集结数万人众,而草原人却多是十数人至数十人的小股部落,百骑已属大军。原都以为,那是草原人生性不羁,难以约束。后才明白,是因牧人逐水草而居,行踪不定,难以征税的缘故!
待到顺帝及其内阁终于想通此节,为时已晚。由于整个草原的牛马,长年只有‘顺帝’一个买家,草原那边也渐渐冒出几个巨大的牛马商团,毕竟帝国不可能直接跟每一位牧人交易,为方便行事,也需有人归拢。
最终,天纵奇才的狼王‘髯蓠’,数年内兼并六大商团,成了整片草原唯一有权与顺帝交易之人。至此,草原人终于发现了能让自己内部团结起来的秘密。中原的耕民,自下而上供养一个帝国;草原的王帐,自上而下泽被万千牧人。狼王‘髯蓠’很清楚,边境长城是他一统草原最重要的工具,甚至可以说,是顺帝‘蒲禹’集中原万民之力,将他扶上了王座。”
台下的茶客,终于发出了如说书人所期盼那般不可思议的唏嘘声。这想法实在忒也离奇。众人皆知,现今已是断壁残垣的“边境长城”,全为抵御草原骑兵所筑。如今草原轻骑又在北地侵扰不断,多少百姓,盼望恢复帝国的荣光与安宁,这说书人却道长城才是草原人崛起的根苗。实在是异想天开,信口雌黄!
“所以后来‘凉帝国’分明统一了全境,却斥重金修复长城,也是为这个?”残影在一片嘈杂中接口问道。
说书人惊异地望向残影。他入屋时便注意到她,瞧着极不顺眼,心道这小娘好生孟浪,众目睽睽之下靠坐在男人膝头,竟丝毫不以为耻。此时见残影一语中地,几乎破了他后面包袱,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不知该将她引为知己,还是哀叹世风日下。这分明读过书的女子,怎地也如此不持礼、不自矜呢?
说书人终是没接残影的话,提高了声音继续道:“凭着商贸的丰厚盈余,‘髯蓠’手下豢养了近十万轻骑,然而狼王的野心,不止于此。垄断了贸易,便能令十个‘万人队’马首是瞻,那要是垄断了抢劫呢?
狼王的骑兵撕破了长城,也撕碎了顺帝的边军。凭劫掠而得的战利,和顺帝被迫缴纳的贡金,于茫茫草海之上,豢养起多达数十万的‘轻骑’。全胜时期,甚至拥有万余名专门对付中原步兵的‘铁甲重骑’。
草原牧民多擅骑射,那数十万轻骑原是兵民一体,闲时挥鞭放牧,战时挽弓搭箭。而这些‘重骑’,却皆是专司争战的‘侍兵’。经年累月的熬炼,方能穿得动那百斤的铁甲。
‘重骑’沉重之极,更是昂贵之极,骑士穿脱甲胄,上马下马,均需专人服侍。这般武装到牙齿的豪奢铁骑,用得却都是顺帝的银钱。‘掏空国库,奉养敌国,以便对方来日更蛮横地勒索、劫掠自己’,顺帝‘蒲禹’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后来,‘蒲禹’未及衰老,便一病不起。然而最终真正使顺帝国灰飞烟灭的,却不是狼王‘髯蓠’,而是一场席卷全境的‘蝗灾’!”
“蝗灾”一词落地,在场茶客悚然动容。这个时代,“蝗灾”的涵义,已不是“蝗灾”那么简单。
“这场蝗灾据传始于大漠深处,年深日久,具体的源头已不可考,总之必是出在北方以北。在顺帝国覆灭之前,更早被这场蝗灾撕碎的,却是狼王‘髯蓠’的‘谟鹤帝国’。
关于这场蝗灾,野史众说纷纭,正史中描述却只八个字‘遮天蔽日,寸草不生’。有野史说狼王‘髯蓠’是因不肯吃自己的护卫,才活活饿死的。这等流言怕不可信,以狼王‘髯蓠’之霸蛮,断不会坐以待毙,率部南下劫掠中原,才像他所为。
唉……后面的事,要能知道就好了。蝗灾之下,狼王‘髯蓠’究竟有何举动,顺帝‘蒲禹’又究竟是病死的,饿死的,还是如传闻所说被服侍自己的贴身太监吃了?一点儿线索也无,别说正史、野史,连个像样的歌谣都寻不见。蝗灾以降,其后近三十载,史料几乎断绝。”说书人讲到此处,言辞悲切以极。
“情报断绝,也是情报。”残影又插嘴道。
“不错!”这次说书人向残影投去赞许的目光,本想与她攀谈两句,可瞧着她放浪形骸的模样,实不知该称她做“夫人”还是“小姐”,更不愿似粗鲁武夫那般,将女子称作“姑娘”,犹豫半晌,终得作罢。
“史料一片空白,正是最紧要的史料。什么文字也没留下,这说明会写字,愿写字的人,统统饿死了。亦或者,纸和竹片,全吃光了。现今所遗关于顺帝国的记载,多以碑文、甲片为主,想来除了当时制纸技术粗劣,纸张不易保存外,纸能果腹,也是个极重要的缘故,至于羊皮纸、牛皮纸什么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史料零星现世,复又渐趋繁密,那已是将近三十载之后的事了。自顺末的蝗灾记载后,年代上与之相靠最近史料,出现在‘丰’城,也就是如今南边最大的‘丰临城’。北‘苍、凉、骆’,南‘丰、沛、榆’,凉帝国六大单字城之中,只有‘丰城’是在大凉横扫六合之前,便已成气候的。
原因也不难推测,若说有什么蝗灾覆盖不到的地方,那便是‘冻土’和‘默海’了。靠着吃鱼,活了不少人,想必也肥了不少鱼。只不过,唉……整片南地,就只那几个能入海的浅滩,当时的‘丰城’,该是幅怎样的光景啊。”
说书人呆了半晌,似是费了些力气,才将思绪从“人群如蝗虫般涌向海边,又似群蚁般相互撕咬”的画面中抽回。
“那次蝗灾,是有史记载以来最大的一次,也是唯一蔓延至‘天河’以南的一次。良田山野,草木尽绝。后世史书中,有说苟延残喘者千不足一,也有说万不足一。具体情形已不可考,但从‘凉帝国’的崛起,却可看出些端倪。
现今‘凉城’以北的大雪山中,那时有一支名为‘罗摩人’的氏族部落,以狩猎为生,偶尔也与耕民交换些物资。那地方天寒地冻,又有连绵高绝的山壁遮挡,似是未受蝗灾侵袭,却也没什么耕民往雪山里跑,都知那处活不得人。
后来,罗摩人为找寻能交换铁器的耕民,走出了雪山,越行越远。中原、草原,沃野万里杳无人烟,罗摩人竟唾手得了这天下。罗摩部族,丁不满万,中原大小城邑,总数便有数千之多。罗摩人是如何做到兵不血刃而取天下呢?只怕大多城邑,都是敞着门白送的罢。至少北地多是如此。”
听到这儿,残影身子后仰,对叶玄耳语道:“若有一日,这世上的虫子死得千不足一,只怕不需一年,活下来的又能把丛木填满。当真如你所说,‘人不如狗,狗不如虫’。”
说书人瞧着残影把私话讲完,才继续道:“罗摩人拾取北地与草原的同时,在天河以南,一些中土的原住耕民,也渐渐聚集,形成了可与罗摩人分庭抗礼的小股势力。其时整个天下百废待兴,无论南北,皆有取不尽的田地,占不完的山r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段进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