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夕霞落叶第2/4段
饶是如此,他仍从“请罪”二字中辨出不祥的机锋。读过书的人,说话颠三倒四。请罪,就是问罪。
“枯荣城与贵派素无嫌隙,仙子说得哪里话来。”叶玄不解道。
仇诗迈见对方装傻,只得温言解道:“三年前,小妹仇诗芸,小徒丁兰、童小贝三人,心慕枯荣城异彩,一道同去游玩。丁兰在城内遭人掌掴,破了相貌。依三人所述,她们并未在城中生事,纯是受人欺侮。我想着,总不能只听她们一面之词,便去信贵府询问因由,也未得回复。”
一时间,叶玄被乱七八糟的新情报搞得晕头转向。什么丁兰、小贝?什么掌掴?又哪里来的信?他全不知道。怔了片刻才理出半分头绪:不知是哪个跟人打了架,打完不说像是寒星心性,可扇人耳光又似鬼蛾作风。至于那封信,八成是青儿看漏了。
“叶玄并未见过仙子书信,若师姐见过,也定会说与我听。”既然青儿疏漏,叶玄此刻只好抵赖到底。“至于贵派弟子在我枯荣城受伤之事,在下实不知情。当然,身为城主,不知情也是失职。”说罢回身望向鬼蛾、寒星。二人看着叶玄,轻轻摇头。“仙子可知与丁兰姑娘动手的是谁,丁姑娘在此间吗?”
叶玄语罢,不待仇诗迈吩咐,一名白衣女子自她身后人丛走出,正是丁兰。南方温暖,那湛蓝斗篷今日并未披在身上。
“这是小徒丁兰”仇诗迈侧头望着丁兰说道。“至于动手之人是谁,当日小妹仇诗芸也曾请教,那位姑娘不肯透露姓名。”仇诗迈说话间,丁兰正从头到脚,打量着站在叶玄侧后的鬼蛾与寒星。寒星厌极了那衙判般的目光,双眼如冷剑般逼视回去。鬼蛾也从对仇诗迈的想入非非中收敛心神,怒目回瞪。
“既如此,仙子因何认定是我木叶家的人呢?”叶玄心想,这般阵仗,总不会只为叮嘱我奋力缉凶吧。
“正因不敢妄断,今日才带同小徒至此,与先生分说。迈也盼此事与贵府毫无牵连。只是,丁兰虽不成器,浅浅也至‘水境’。枯荣城内能一招伤她的女子,我尚想不出旁人。”仇诗迈悉心阐明因由。
“仙子的意思,叶玄懂了。丁姑娘,你先看看,是她二人吗?”叶玄此刻不想当众念出寒星的名字,“逆子”恶名,对眼下之事有害无益。他只盼这事能以最小的代价收场。
“不是她们!”丁兰冲叶玄喊道。叶玄这时眼望丁兰,只觉这出挑的身形、容色,便与“忘月楼”的伶人相较也不遑多让。仇诗迈说她“破了相貌”,一时却瞧不出破在何处,男女有别,也不便一直这样盯着。鬼蛾却是瞧出了些微端倪。
原来那日丁兰在枯荣城遭云洛掌掴,并非只掉了两颗后牙,颌骨也被震裂,虽不致命,却难复原。伤愈后,左颊处留下极轻微的凹陷,不仔细端详很难看出,因此叶玄并未察觉。但丁兰每日梳妆,均觉自己丑陋以极,于她而言,云洛那一巴掌,真正是“刻骨铭心”了。
“唤青儿、残影、孤雁过来。”叶玄对身后“石六八”下令。石六八比孤雁更早进入野战兵团,现为团副。一路始终伴在叶玄身旁,助他指挥调度。
“是!”石六八做出一个奇怪手势,响箭声沿着驼队此起彼伏。不同声音、不同节奏的响箭,代表着“预警、呼唤、休整”等不同含义。
这一轮响箭的含义是“呼唤”,不是“急唤”,这意味着如果正在解手,可以慢慢解完,如果正在吃肉,可以嚼完这口。同时,这也意味着三人可以骑马,不必展开轻身功夫疾奔。
叶玄这一唤,有两层用意。
一来,丁兰若真是残影或孤雁打的,今日这情势想赖掉也是不易。
二来,他实在摸不准对面二十余人加在一起,究竟有多少斤两。夕霞派弟子过千,常驻山中的,加上习期未满的,少说也有数百,仇诗迈为何只带这二十几人来?带的人越少,叶玄心里越寒。有木青儿在,他会安心许多。
“薛棠在这里吗?”等待木青儿三人时,叶玄牵起薛家这个线头,希望能将两方关系拉得近些。其实叶玄根本没见过薛棠,只是听薛让提过多次,知她也是夕霞派弟子。
不管“薛家”内部对“木叶家”实际是何想法,至少表面上,薛瑞须得认叶玄这个朋友,薛棠也不可能为了什么师姐、师妹,公然与叶玄翻脸。对于薛家而言,家族利益当然是高于师门利益的。至少叶玄是这样认为。很可惜,薛棠不在。
不过仇诗迈的反应,让叶玄欣喜。告诉叶玄“薛棠”已经期满下山后,她竟主动问起“薛让”的近况。叶玄心知,薛让与仇诗迈仅一面之缘。仇诗迈此般叙旧,潜意甚明:她想善了此事。
其实她前面那句“迈也盼此事与贵府毫无牵连”已是在敲打叶玄,意为“若真是你手下人打的,藏好别出来,将此事滑过便算。”只是此语太过隐晦,叶玄自付狡黠,却全没听懂。
岁月熬炼,盛名浸腐。如今的仇诗迈,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言不合便上门挑人手筋的辛辣小娘。得知木叶家族一行途经夕霞山的消息,夕霞仙子愁眉紧锁,左右为难。
她实在不愿管丁兰这破事。原打算就这么拖着,待得丁兰期满下山,也就不了了之。没成想这木叶家竟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明知有这未解之结,还偏要走夕霞山,搞得一众女徒同仇敌忾,自己也被裹胁着下山拦路。
不多时,木青儿、残影、孤雁三人赶至队首,下马来到叶玄身畔。残影一双灵动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对面诸人。孤雁紧握长刀,观察着周围环境。木青儿的淡灰眼瞳,透着漠不关心又似目中无人,只悠悠踱到叶玄近旁,低唤少主。
“师姐,这位是夕霞派掌门‘夕霞仙子-仇诗迈’。仙子,这是我师姐木青儿。”叶玄为双方引见时,左手轻搭在木青儿腰上,微吐真气刺了她一下。意思是“对面这人很重要,你需礼貌些”。
而在对方看来,甚至在背后多数兵士看来,则是叶玄这面首在借机炫耀自己与木青儿的关系。即便是拜过堂的正经夫妻,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去触彼此腰身。夕霞众女徒见此情景,只对“裙下之主”更增鄙夷。
“夕霞仇诗迈,见过木姐姐。”仇诗迈对着木青儿,温言抱拳。时年仇诗迈已近两百六十岁,比之薛瑞也小不多少,此时直接将木青儿唤做姐姐,是为极深的敬意。与男子之间不叙长幼乱叫“兄台”不同。女子之间若无血缘,则地位更高的那个才是“姐姐”。
“木青儿,见过夕霞仙子。您……唤我青儿就好。”木青儿只知对她要有礼貌,也不确定这样说得不得体。
叶玄知道木青儿不喜跟外人说话,一个来回便将话头接了回去:“丁姑娘,与你争执的人,可在场间吗?”
“不是她们!”丁兰心下焦急。此时童小贝也大着胆子,未得师命便蹭到了前排,站在丁兰身边。鬼蛾瞧见这个眼睛如宝石般透亮的小娘,心中又是一荡。
闻听丁兰此言,仇诗迈与叶玄心下同时松了口气。
“一场误会,让叶玄有幸得见仙子真容,也算没有枉受虚惊。丁姑娘的事,左右是枯荣城治理不善,以致辖内出了歹人。待我回城后,定当着力整肃,并备十斗雪参送致夕霞,盼能补丁姑娘伤损之万一。”
鬼蛾惊愕地望向叶。十斗雪参,价值至少万金。明明与己方无关,凭什么赔她这些?就算那一耳光真是我打的,又如何了!她那脸是什么做的,能值十斗雪参?鬼蛾心中气闷,她不明白叶玄为何如此惧怕这群小娘。其实叶玄忌惮之余,也是真心想要结纳。若能与夕霞为善,于他所谋之事大有裨益。薛家,是南地最大的豪族;而夕霞,隐隐系着南地所有豪族。
仇诗迈见叶玄处事如此得体,心下也生好感。饶是木叶家发了横财,十斗雪参也可算得诚意拳拳,给足了自己颜面。更何况,人还不是对方打的。“此事原是我辈唐突,先生不怪,迈已感激莫名。赔补之事,万恳勿要再提。今日是我夕霞未尽待客之礼,先生归城后,还请来信一封,迈当备薄礼以谢。”
“仙子美意,叶玄便无耻愧受了。在下的诚意,也望仙子莫要推辞。”听得对方如此说,叶玄赶忙敲钉转角。换过礼物,就算是有交情了。他是万没想到,取宝之余还能有这等好事。仇诗迈的“薄礼”也必不薄,说不定连银子都不用亏,就能白白攀上仇诗迈这个朋友。
“既如此,先生厚谊,迈这里就代小徒谢过了。”十斗雪参,叶玄说是赔给丁兰,仇诗迈表面只是代领。然而送上了夕霞山的东西,丁兰期满时又岂会真的带走?
那边丁兰听着场间二人一唱一和,越说越不对劲。似乎自己受辱之事,眼看就这么算了。当即冲着叶玄厉声喝道:“木叶家,就没有旁人了吗?”
木叶家族六人尽在场中,仇诗迈瞧得明白。丁兰却搞不清木叶家族、夜宫、城主府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只觉对方随便唤出几个不相干的人敷衍自己。
“丁兰,不得无理。宫主、城主,具在场间。还能当面抵赖不成?”仇诗迈侧头朝着丁兰训道。
“她穿着绸衫,发钗镶有宝石。提到富贵之家,却又切齿刻毒,这不是‘玄青书院’的人是谁?”童小贝此时也忍不住插口道。这般剖析,原是仇诗芸说给她的,此时她竟原封不动将话背了出来。仇诗芸是仇诗迈的堂妹,并非夕霞派弟子,这日不在场间。
“小贝,住口!”仇诗迈羞怒呵斥。她没想到,一贯乖巧的童小贝也敢当众给她难堪。夕霞派与其他门派全然不同,说是门派,倒像书院;说是书院,又像商会。门规本不森严,执法更是胡闹,但凡超过用戒尺打手心可以解决的范畴,全都踢回家中,由爹妈自行处置。仇诗迈对弟子一贯赏多罚少,弟子对她也是亲近大于畏惧。平日温情脉脉,今时恶果方显。仇诗迈发现,场面竟已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
童小贝之言,算不得胡言乱语,听来却极刺耳。仇诗芸说与小贝,那是私话,小贝却不加润色,直接丢到台面上来。玄青书院的学生,皆是孤儿、弃婴。弃婴倒是还想法,至少表面上,薛瑞须得认叶玄这个朋友,薛棠也不可能为了什么师姐、师妹,公然与叶玄翻脸。对于薛家而言,家族利益当然是高于师门利益的。至少叶玄是这样认为。很可惜,薛棠不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段进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