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夕霞落叶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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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玄从来不是个名正言顺的正经孤儿,却总觉得自己也算孤儿。

  所以他在当年那场小灾荒中,逆着贪财心性,设立“玄青书院”,收了一众快要冻饿而死的脏臭小孩儿。所以他此时听了童小贝的话,怫然不悦。

  但他还是强压着怒意,与对面解释道:“这位姑娘,你要拎清楚,不是每个‘玄青书院’的学生,都是‘木叶家族’;也不是每个院生长大后,都在‘夜宫’与‘城主府’执事。更何况,你没有任何实据证明那人与书院有关。”

  “所以叶城主的意思是,我们去枯荣城收拾那丫头,与您无关,对吗?”说话之人不是丁兰,不是童小贝。语调比丁兰阴冷,言辞比小贝刻毒。

  叶玄突然有股想拔刀的冲突,这话实在太难接了。他若点头,城律何在?他若摇头,这干系又如何撇清?

  仇诗迈回头,狠狠瞪视“吕凌”,想要训斥,忽又羞愤欲哭。一个个的,全不把师傅放在眼里。丁兰、小贝,在外面吃了亏,此时胡闹尚情有可原,这吕凌却是丈着武艺卓绝,倨傲惯了的。平日也不见她与丁兰有多亲近,当此危局,竟突然发难,火上浇油。

  残影闻言,立即捏住鬼蛾左臂,出手之快,几近偷袭:“别不懂事。”鬼蛾深深吸气定神,随后摔脱了残影右手。

  叶玄静默半晌,忍气沉声说道:“枯荣城虽是边陲小邑,却也非荒蛮之地。城律之下,怕不容各位仙子肆意寻拿。不如丁姑娘将凶徒形貌说与我听,那人若还在城中,我定会替丁姑娘把她抓来。”叶玄话指丁兰话,目光却望向仇诗迈。

  “丁兰,将那人形貌,说与叶先生。”仇诗迈冷然下令,语中已全无平日的温存。

  “是个小矮子,手里拿着短剑。眼睛挺大,声音很尖。”丁兰恨恨地回忆道。

  叶玄心中一寒,是云洛!

  他方才初闻此事,脑中也曾闪过云洛的名字,但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云洛本是南方人,与夕霞派即便没交情,至少有钦仰。就算一言不合切磋起来,想来也不至于“掌掴”人家。他与云洛相交虽浅,听鬼蛾念叨却多,怎么也不觉得这是个扇人耳光的姑娘。

  枯荣城中本多商旅、游侠,又兼“莫问塔”树大招风,城内有些不在自己视野中的高手毫不稀奇。云洛师承“无用散人”,却没在江湖上行走过,因此夕霞派诸人,也根本不知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小高手。

  云洛。这几乎是所有能想到的名字中,最让叶玄难为的一个。怎么办,要装不认识,或者干脆说那不是自己的人吗?若说出这话,以后如何面对云大?自己出城前叫残影拿“腥芒”去撩拨她,又算怎么回事?

  可是,可是,云洛又算什么人呢?有必要为了她得罪夕霞派吗?若是在枯荣城中,一冲动、一咬牙,将这烂事替她抗下也罢,可这是在路上,而且是南方的路。这浩浩荡荡,满载金砖的驼队,有多少人不忿,多少人眼红。偏生夕霞派这些小娘,一个个背后深不可测,又盘根错节,他是哪个也不敢伤,哪个也不敢碰。惟恐一招不慎,惹得南人群起而攻。

  叶玄思来想去,此时最合理的选择,还是假装不知对方讲的是谁,一切待回城后再说。正欲开口抵赖,忽觉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炙烤着自己。那是鬼蛾的目光。

  在这目光注视下,他发现自己说不出那句最该说的话。他不想让背后那双整日充满欲火的眼眸,透出失望和鄙夷。他不能当着鬼蛾的面,背叛她的朋友。

  道理上,叶玄并不认为保护云洛是自己的责任。而情感上,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这就是背叛!如果他说不认识云洛,如果没有了木青儿的淫威,这些人,一定会去找她的麻烦。

  “是我的人。”背后一道赤炎化做甘泉,身前却有无数寒芒扑面射来!伴着几十道寒芒一并刺向叶玄的,还有仇诗迈目光中,不明所以的怨怼与问责:“不是配合的好好的吗,你这是干什么!”所有女徒都站在身后,仇诗迈神色中的含义无比明晰,懒得做丝毫掩饰。

  “她平日甚少出门,今次也不在队中,我全没想到会是她。”心乱如麻中,叶玄的瞎话仍是张口就来。

  “既是贵府的人,今日需当有个了结。”“既是贵府的人”六字,自仇诗迈口中吐出,冷得几乎连坚冰都能冻结。才受三徒忤逆,又遭叶玄戏耍,她的圆滑,眼看要被怒火烧穿。

  “仙子教训得是。叶玄御下不严,以致贵派弟子在枯荣城损伤,这便给仙子赔礼了。”叶玄语罢,双手抱拳,对着仇诗迈一揖到地,躬身良久不起。

  仇诗迈胸中几欲喷薄的怒火,随着叶玄将头低得越来越深,渐渐低敛,而后变得和缓、微弱,最终为寸寸流逝的光阴所熄灭。

  “先生不必如此。”仇诗迈右手轻伸,虚抬叶玄左臂,并不触碰。叶玄借势起身,眼望仇诗迈,满脸歉疚。夕霞众徒瞧着叶玄的诚恳模样,半数怒气已消。她们哪里知道,叶玄心中歉疚是真,所歉的,却是“搭戏拆台”之事。

  仇诗迈没有想到,叶玄不仅舍得赔钱,身段竟也如此柔软。且不论这“城主”是真是假,既给摆在了台上,那就是“木叶家族”的脸面。方才叶玄所行之礼,已是除跪拜之外,最重的礼节。“弟子”挨“部从”一记掌掴,“掌门”受“城主”长揖一拜。怎么算,夕霞派的颜面都已找回。

  这仇结的荒唐,解的窝囊。叶玄不用回身,就能看见残影的摇头轻叹,鬼蛾的揪心愤懑,寒星的冷眼旁观,孤雁的嗤之以鼻。只有木青儿永远站在他身边,不悲不喜,不言不语。

  叶玄起身后,又朝向丁兰抱拳,浅浅躬身道:“丁姑娘受委屈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替她赔礼可做不得数!”丁兰就这样大喇喇站着,对叶玄所行之礼,既不避让,也不回谢。

  “去你妈的!”鬼蛾再也忍受不住“少主给你赔礼,你不跪领,想找死吗!”

  叶玄原没指望丁兰能有什么得体回应,只盼她冷哼一声,自己再与仇诗迈谄媚几句,这事兴许还能滑过。见丁兰如此不依不饶,心头也自火起,忽闻骂声乍响,一时竟有些恍惚,还道是自己没忍住,将心中言语放了出来。

  “小蛾,住口!”平日温情脉脉,今时恶果方显。叶玄刚刚还在心中暗讽仇诗迈御下无能,怎料过不片刻,自己这边也溜了缰。叶玄这时真想回身抱她一下,再狠狠抽她一个耳光!他知四人之中,就属鬼蛾对己最是关切、疼惜。可是她这一骂,自己方才之辱,岂不全他娘的白受了?

  “苍”一声响,吕凌已将长剑拔出,遥指鬼蛾眉心:“贱种。”

  吕凌平日话少,开口字字诛心。她只听得一句,便猜出对面这女子不是什么大户出身。见吕凌拔剑,丁兰、小贝也跟着亮出兵刃。转瞬间,金铁擦蹭之音四起,夕霞众女徒几乎全数亮剑,只余一个身着象牙色长衫的女子皱眉不动。

  木青儿右手紧握玄竹,左手中指轻轻划断了系着暗水的白蜥皮肩带,背后重剑应声而落。见木青儿动,仇诗迈眼中寒芒微现,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众人侧目间,吕凌已扑伏在地,指着鬼蛾的长剑不知何时也到了仇诗迈手中。

  “为师是不是管不得你们了?”仇诗迈扫视众徒,看也不看地上捂着左颊吐血的吕凌一眼。众徒悚然低头,没一个敢触师傅目光,便是如此,仍能感到被师傅眼芒扫过时,面上一片热辣,背脊冷汗涔涔。只有一个人,迎着仇诗迈的目光恭敬点头,正是夕霞派首徒“阮棋”。

  “收。”令只一字,众徒兵刃慌忙归鞘,金铁相碰尽显瑟缩之音,全不似拔剑时的苍然豪迈。她们以为自己见过师傅发火,却从没见过师傅真正发火。

  一个有眼力的兵士溜到木青儿身后,欲将“暗水”拾起,却全没料到此剑的分量,一把竟没拿动,复又双手使力,这才将重剑托回阵中,看护起来。

  仇诗迈深深吸气,复又翩然回身,望着叶玄幽幽道:“先生见笑了。”方才电光火石间獠牙一吐,她已瞧清对面情势:一心想要善了此事的唯有叶玄,木青儿则随时准备动手杀人。

  “是我的人无礼在先。”叶玄沉声应道。

  “丁兰之事,原当两方动手之人对质才算得公允,并非谁手上不济,谁就占理。”说到此处,仇诗迈侧目斜睨丁兰。后继续道:“叶先生未明原委,便先行赔礼,待我夕霞派可算得诚意拳拳。迈恬为夕霞掌门,绝非不识好歹之人。枯荣城内,贵我两派弟子的口角、嫌隙,今日就此了结。敢有私自寻仇者,以门规论处!丁兰,你可有话说?”

  “谨……谨遵师父之命。”丁兰瞧着倒卧于地,满口鲜血的吕凌,早已吓得不敢抬头。什么切齿仇恨,刻骨怨毒,在师傅冷厉目光的逼视之下,全都乖顺地缩回心底最幽暗狭小的角落。

  “得蒙仙子宽仁,叶玄谢过了。”叶玄抱拳相谢,心中盘算着后续的应对。他知道,仇诗迈刚打了自己弟子,绝不可能一回头就放驼队离山。若如此,她这掌门也不用做了。

  “陈年小事,说开便算,先生不必挂怀。日半西垂,原不敢再耽搁先生赶路,只是,我瞧今日两边弟子初识,颇为热络难舍,不如就由得她们小小切磋一下,先生以为如何?”仇诗迈下山前便已决心,今日就算非动手不可,自己也绝不下场去碰木青儿。

  叶玄终于等来了他极力想要避免的场面,只得苦笑应道:“仙子既有雅兴,小试一场无妨。”二人便如老辣的商贾般,一来一回,询好了价钱。仇诗迈的要价,是头面人物不动手。叶玄的要价,是只比一场。

  各路武人于“心剑季”乱砍乱杀数百年,后强人尽废,余者少了血性,多了规矩,天下堕入“权剑季”。

  近几百年,门派间的比武争斗,惯常是两个路数:头面人物多决生死;弟子、部从点到为止。两般规矩,均是同一目,随后摔脱了残影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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