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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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在呜咽,低低沉沉,刮过幽幽的风。

  “可是!朝廷给了我们什么?”钟元易霍然一指向正仪棺木,“给了我们一场猝不及防的死亡!给了我们全部希望的破灭!那群狼心狗肺的混账,用公主的棺木,告诉我们,我们这许多年的牺牲,从来空掷!”

  呜咽声渐渐止住,经过一场发泄式痛哭的血烈军,悲伤过去,痛苦燃起,浑身血液都被这巨大刺激点燃,哧哧地将要冒出火花。

  “十五年前向帅惨死于铁公岭,十五年后公主惨死于燕京;十五年前今日向帅临终托孤,十五年后今日钟某迎接了公主灵柩!”钟元易扑倒在棺木上,仰天长泣,“向门一脉,至此绝啊!”

  至此绝至此绝至此绝……一声长啸,回声不绝,整个飞雪天地,都回荡着这一声悲愤的呼号。

  “为公主报仇!”不知谁先喊出了这一句,顿时如火花燎原,整个军营都爆开。

  “为公主报仇!”

  “反出大燕!”

  “打入燕京,揪了纳兰弘庆那老小子,问问他,对不对得起向帅!对不对得起公主!对不对得起我们!”

  “反了!反了!”

  钟元易霍然站起,众军士一昂头,充满希望的目光,盯住了他。

  血烈军一向自认为是向帅嫡系,是那位千古一帅的私军,对朝廷的归属感,还不如对向帅的膜拜来得浓烈,此刻他们灼灼盯着钟元易,那目光不是在等候命令,而是要看老钟的表态。

  如果钟元易此刻私心怯懦,二十万血烈军,很可能一怒散却军心!

  钟元易看着这样的目光,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及不上他啊……

  也许这世上,再没有及得上他的军人……

  “儿郎们。”他沉声道,“公主故去之前,对之后的事情,已经做了安排,血烈军,从来都属于公主,自钟某以下,对公主的军令,从无不遵。”

  他举起那块向氏信物,淡银色的玉坠也如一片冰雪,飞进每个人的视野。

  “公主有令。”他道,“复仇一事,交托冀北纳兰公子,众将自钟某以下,从此归冀北纳兰氏指挥,不得有违!”

  四面一阵沉默,将士们也隐约知道向正仪对冀北纳兰述情有独钟,当初听说了,还各自私下欢喜议论,希望自家公主早日得成所愿,然而如今公主已经身死,诸般情意终将化灰,这二十万大军,由此交托外人,众人心中都不禁有些不安。

  “纳兰述原本不敢承公主厚意。”纳兰述上前一步,淡淡道,“但公主遗愿,纳兰述岂敢违背?深恩厚德,不敢稍忘——”

  他铮然将昨日对钟元易的誓言,再次琅琅于万军之前复述,随即衣袖一拂,一柄匕首飞出,在指尖一抹而过,一溜艳红的血珠,洒落雪地。

  “冀北纳兰,以血为誓!”

  万军一刻静默,随即齐齐上前一步,轰然拜倒。

  “见过大帅!”

  二十万人如草偃伏,纷落肩头雪花,青色软甲一色连绵,覆盖苍茫大地。

  深雪之下青草拔芽,待明年春遍天涯。

  纳兰述高踞台上,对底下二十万俯首大军,张开双臂,如揽抱天下。

  鼎朔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九,纳兰述在西康收服二十万血烈军,是日,当空飞雪,万军公祭,君珂拼死保留下的向正仪遗体,激起了血烈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最大不甘,二十万大军含泪相送,向正仪终归父亲怀抱。

  当年向帅之死,万军自建地下陵墓,外在的陵园离内里的陵墓所在还相差很远,如今向正仪也被送入那秘密所在,随后万军纵马踏平地面,除了掌握此间秘密的人回来指示,便是朝廷,也无法找到向氏父女墓地真正位置。

  君珂至此也算放了心,原本担心向氏父女留葬大燕,血烈军出关之后,朝廷会不会迁怒向氏父女,毁坏他们安息之地,如今看来,血烈军早有准备。

  从血烈军上层安葬向帅的举措来看,或者,向帅的死,在他们心里,也是有所疑惑,并因此防备朝廷的吧。

  西康城外五里,是连绵起伏的将军山,这山原本不是这个名字,自从向帅葬于此地,便改作此名,山顶一处陵园古木森森,巨大的汉白玉碑石旁,如今多了一块淡青色的,形制较小一点的玉碑。

  白衣如雪的男女,静静立在碑前。

  君珂按照现代风俗,送上一束花,静静默哀。

  纳兰述却突然说话了。

  “正仪。”他神情平静,却微微有些怅惘,似乎想起沉睡女子短暂一生里,无数次想听见他如此呼唤而不可得,如今他终于唤起,她却再也听不见。

  “血烈军交给我,你放心,纳兰述永远不会亏待他们。”他微微躬身,“下一世,但愿你我擦肩而过。”

  君珂转头看他。

  “遇见我是她的劫数,一生之苦。”纳兰述轻轻道,“我无以为报,只望她下一世,遇见她爱,并且也爱她的男子,从容满足,平静到老。”

  君珂眼神里微微怅惘,半晌勉强笑道:“我以为你会说,下一世给她。”

  “不。”纳兰述转身,深深凝视着君珂,君珂在这样温润而包容的眼眸里,有些不安地低下头去。

  “下一世,依旧只能是你,”纳兰述一字字道,“不仅下一世,还有下下一世,直至,生生世世。”

  君珂眼底潮水涌动,雾气氤氲,湿润了这冬季干冷的天空。

  他永远将心事坦然摊晒,珍重捧出,她因为羞涩而怀袖纳藏,不敢诉诸言语,然而内心深处,涛生云灭,迭起不休。

  “下一世何其遥远,虚无缥缈。”半晌她微笑,“我们那里有一句话,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纳兰述微喟,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两人静默相依,听雪落无声,眼光悠悠,落在远山之外,西康。

  那里,烟尘滚滚,大军出城。

  鼎朔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九,血烈军拔营而去,西康瞬间成空城。

  在拔营同时,血烈军和冀北铁军第一次合作,卷向丰集粮草军械总库,将总库里的粮草和军械一扫而空,带不走的东西一把火焚毁,顺便还和赶来的朱家军前锋部队短兵交接,大败朱家军后,潇洒地撕开未形成的合围圈,扬长而去。

  众军合军至此已有三十万之数,并且全是强军,这批大军坦然自流花郡横穿而过,流花郡当地守军进行了象征性的抵抗,随即做鸟兽散,将整个边境防线,袒露纳兰述大军之前。

  流花郡本就是流花许氏的地盘,当初在燕京,承了君珂的天大人情,一直没有机会报答,许氏家族此次在君珂经过流花的时候,明里暗里,传递信息,很帮了一手。

  十二月二十四,大军穿越国境,进入西鄂地域。

  自此,纳兰述和君珂,终于摆脱了大燕的制约和阴影,两人率军越过国境线的时候,心有灵犀,齐齐勒马回望。

  燕地苍茫,笼罩在无涯的风雪里。

  大燕。

  今日我带伤、镂血、损兵、失地,不得不远离故土,丢弃所有,绝然而去。

  然而仇恨的种子洒于旧土,从不曾有一日忘却萌发。

  终有一日,我会回来。

  十二月二十七,西鄂南境,宝梵城外。

  “这一路过来居然没有西鄂军队干涉,有点不对劲。”马上,纳兰述遥望着前方一座特别翠绿的山,眼神深思。

  “你在大军过境前,已经和对方边境军城发了照会。”君珂道,“说明了只是借道,对西鄂分毫不扰,西鄂虽然好战,但兵力也是有限,还得和大燕羯胡纠缠不休,还来管你做什么?”

  她笑了笑,道:“还得走快些,在西鄂羯胡没法以战养战,现有军粮也就够吃一个月,总不能饿着肚子进尧国吧。”

  君珂望了望西边的方向,那里传来的风带着水汽,那是一片海,隔开了西鄂和尧国,本来可以走海路,但纳兰述手下军力都不擅长水战,所以纳兰述思考再三,还是没有选择从海路进尧国,以免被尧国水军所趁,宁可绕路,先经过西鄂,再进入羯胡,从羯胡直取尧国国都。

  “军粮不够还不简单。”纳兰述想也不想,唤来铁钧晏希和钟元易,道,“西鄂穷山恶水,各处山头都有自己的势力,你们从今天开始,沿路清剿。抓到的人,一律不杀,扔在路边,缴获的各类物资,取七成,剩下三成也扔在路边,各军每次出两百人队,缴获的物资和战功都算你们自己的。”

  几位主将刚刚露出喜色,纳兰述竖起一根手指,“我还没说完,各军的剿匪队伍,完事后比一比战绩,输的那队,给赢的那队洗七天裤衩,好了,就这样,去吧。”

  主将们,“……”

  君珂,“……”

  半晌便听见队伍里一阵嗷嗷乱叫,有人大喊着:“不想洗裤衩的跟我来!”唰一下就冲出去了。

  君珂扶额——纳兰述你太恶毒了,你这是逼人家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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