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第3/4段
许新子频频点头,正想不失时机拍拍马屁,说几句主子深通人性观察入微什么的,一侧头看见纳兰述垂下眼睫,神情晦暗,顿时怔了怔,也默默垂下头。
是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别人如是,主子何尝不如是?
他较那些人,更多惨痛和背负。他至今还负着父母的骨灰,带着终生致残的妹妹!行走在报仇的路上,别人再寂寥,除夕之夜还相聚一起唱歌围火,他却带着军队,在异国躅躅而行。
成王的尸身,已经火化了,和成王妃的骨灰一起,存放在军中一路随行,等待纳兰述实现王妃的遗愿,择陵安葬。小郡主的伤,经柳杏林精心看顾,好在没有再恶化,但残疾已成,伤害难挽,她始终没有醒。
白日里纳兰述从来不去妹妹的帐篷,许新子却知道,很多夜晚他睡不着,会偷偷去妹妹那里,黑暗中不点灯,默默长坐,听她昏迷中呓语,任那些求救责怪的字眼,烧红的炭火一般,一遍遍烙过他的心。
到了天亮时,他依旧回到自己帐篷,看军报,下命令,见下属,以及,对君珂微笑。
许新子知道后者的艰难。
正如他知道,私下里的纳兰述,从来没有笑过。
他所有的笑,所有维持自如的努力,都给了君珂。
许新子有次大着胆子偷偷问过纳兰述,为什么?难不难?
“我不要我的沉郁,影响了小珂的心境,我的痛苦她已经感同身受,我再郁郁寡欢,她必然也陪着,何必再经年日久地折磨她?”
当时纳兰述长吁了一口气。
“我已经让她为我失去了自由平静的生活,我不能再让她为我失去自由平静的心境。”
许新子有时羡慕地想,他们遇见彼此,真是一种幸运。
想到这里,许大头抬起大头,深沉地叹息一声,道:“主子,我也思亲了。”
“你哪来的亲?”纳兰述丝毫不为他所动,“你们都是孤儿。”
“我想思个亲。”许新子忧伤地道,“我二十二了,还没女人。”
纳兰述怔了一怔,倒弯了弯唇角,转过头来,道:“等此间事了,将来咱们地盘上,你看中谁,我给你娶谁。”
“要个大屁股的。温顺的。”许新子打蛇顺棍上,“不要君老大那种瘦筋筋的,丑死了。”
“大头就该配大屁股。”纳兰述漫不经心回答,忽然发觉刚才那句话的问题,转过头来,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嗯?”
许新子感觉到主子眼里的杀气,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赶紧抱头申冤,“主子,我没偷看君老大的屁……”
“砰。”纳兰述一脚便把许大头的马给踢蹿了出去,马受惊疯狂乱窜,大头在马上惊声尖叫,四面云雷军,呵呵大笑。
气氛温暖起来。
纳兰述淡淡扯起唇角。
这小子,嫌大家有些压抑,故意调节气氛的吧?
心里明白,终究还是漾起浅浅热流,这严寒大地,风刀霜剑,冷清年节,万般皆苦,但好在,他未曾寂寞。
出了丑的许新子也不难堪,不一会儿笑嘻嘻又驰了回来,马鞭一指,“主子,到了!”
纳兰述仰起头,注视着这座石头堡垒,这石头堡垒极大,绵延数里,新旧不一,前方建筑风化严重,远处墙壁石块还发出幽幽的青光,明显这里的囚徒,一直只在做一件事,采石,造城,百年积累,终成坚石巨城。
这里居然有护城河,但早已干涸,五丈宽的河床上,到处闪烁着磷光,那是人的白骨,护城河下有尖石陷阱,还有流沙,如果对方不放下吊桥,骑兵是过不去的。
纳兰述知道,这座城早先是西鄂某大教派的神主所在地,后来教派被灭,城也被朝廷拿来做了囚牢,这座城当年为了宣示神迹,建立在悬崖上,城后,就是万仞绝崖。
此时深夜,城内隐隐还有灯火,有苍凉古怪的音乐和喧哗之声交杂着传出来,这些精力充沛的罪人们,果然还没睡。
早在三百步外,纳兰述已经让云雷军收好武器,换上普通衣服,在自己脸上撒些土,扮成风尘仆仆样子,其实不用扮,众人连日赶路,也差不多灰头土脸。
三百云雷,不能衣甲鲜明地出现在城下,大摇大摆地招安。因为说到底,那三十多云雷人,虽然是此次叛乱的大脑智囊,但毕竟城中,数千囚徒才是主力,这些人虽然多半头脑简单,但只要有一两个人聪明点,想明白这是西鄂釜底抽薪的分化之策,闹将起来,别说云雷那三十多个弃民出不去,连纳兰述带的这三百人也会被包了饺子。
所以考虑到其间的危险性,纳兰述取代了君珂,本来也可以派属下来办这事,比如丑福,但纳兰述考虑到某个重要原因,还是决定自己来。
此时城头上也有了人影,默默注视着突如其来的三百骑,眼神警惕。
纳兰述仰头看着前方,示意一个云雷士兵上前喊话,“上头可是云雷老乡?”
城头上一阵骚动,很明显,这个口音甚重的云雷士兵,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很快有人回话,“底下兄弟们哪里来?可是我云雷人?”
云雷住民一般不出云雷高原,凡是出来的都是各种原因被迫离开的弃民,城头上已经有人探身下望,看出来这些人,三十多人呆在数千异国囚徒之中,虽说很得尊重并无危险,但也很希望自己人更多些。
那士兵按照纳兰述的交代,和上头搭讪了几句,说自己一行是云雷大族,前不久一场家族恩怨中失败被逐,原本想去大燕的,谁知道仇家穷凶极恶,一路追逐,家族老幼妇孺,都在路上死去,剩下一批青壮和家族护卫,没奈何沿路出重金寻了些武士沿途保护,好容易到了这里,听说此地黄沙城有同族兄弟,想着出门在外总是云雷人,特来寻求庇护,就算不愿庇护,兄弟们连日奔波筋疲力尽,给个落脚地休息,捱完这个离乡背井的年夜也好。
那云雷士兵口才很好,将一番话讲得凄切自然,令人唏嘘,许新子目泛泪花听着,喃喃道:“娘地,说得我真以为我那么凄惨了……”
纳兰述瞪他一眼,许新子缩缩大头。
城头上的云雷弃民,果然被这段话打动,感同身受地叹息,同意众人入城,却又说黄沙城目前正是非常时期,不敢收留沿路寻的外族护卫,请那些人不必入城。
这也早在纳兰述预料之中,因为无论哪个大家族,仓皇出逃,也不可能齐刷刷剩下三百精壮,没这么巧的事,假托其中部分是护卫,一方面取信对方,另一方面,城外正好留人接应。
黄沙城放下吊桥,精选过的云雷士兵七十人,将改装过的纳兰述夹在当中,许新子一马当先,握紧了袖子里的小板斧。
吊桥悠悠荡荡,木板已朽,桥下积年黄沙里,绿光隐隐,白骨森森,骷髅们寂寞地躺在沙砾里,空洞地遥望夜空,似在思索关于生命和死亡的永恒命题,众人一低头,都会对上一截断骨,或者一个幽深的眼眶,四面冷风游荡,呼啸若哭,云雷军身经百战,此时心中都不免微微发瘆。
这吊桥如此诡秘恐怖,如果有人于其上埋伏……
众人心中都掠过这个念头,抬眼一看,石城内门洞开,一列大汉抱胸站立,远远的,不怀好意而凶厉的目光,宛如实质般逼过来。
纳兰述心中一动,叫过一个士兵,低低嘱咐几句。
众人的步子都放缓了些,脸上惊恐之色更甚。
“哎呀”一声惊叫,一个小个子士兵似乎太过慌张,好端端地竟然一脚踩空,眼看就要掉下去,四面惊呼救援不及,还是这家伙自己最后关头抱住了锁链,然后被同伴拉起,上来时已经面青唇白,一副惊魂未定模样。
城门门洞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哄笑,随即那些警惕凶狠的目光,渐渐收敛了许多。
纳兰述和许新子对视,各自挑眉。
云雷军当然没这么怂,当初君珂最先操练云雷的就是轻功,怎么可能一个吊桥都走不稳?但“云雷普通世家子弟”,却是应该走不稳的。
这一跌,对方稍减疑虑,门洞里的目光,杀气淡了些。
走过吊桥,门洞里排了整整两列大汉,个个衣衫破烂,面有菜色,却神情彪悍,看人时凶光毕露,这么冷的天气,多半裸露着胸膛,露出来的肌肤,灰白如铁。
四面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将眉毛低低压在眼睛上,眼神冷冷地射过来,虽然没人有动作,但沉沉的杀气和压力,无声无息形成力场。
在这样的人群中走过,本身就需要一定的勇气,当然现在纳兰述不需要云雷军表现出超出水准的勇气,大家都是一脸“我有点害怕但是我要努力维持住面子”的恰到好处的表情。
“呵呵,让诸位兄弟受惊了。”前方忽然有人说话,那人站在城门楼梯的最下面一阶,整个人沉在阴影里,语气却是爽朗想思个亲。”许新子忧伤地道,“我二十二了,还没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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