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松江府第4/4段
今天的主事说起,“今日,不知从何乡来了一位小哥,短衣打扮,写的一手好字。”
主位上有两位,其中年轻一点的说道,“确实如此,那字我也看过,笔画构造严谨,看似瘦绝,实则方正圆通,神韵独具,历来未见此等写法,拿在松江府,也就董宦的字能比一比了。”
年长那位脸上有了点神色,眼睛也睁开看了,人事永远是在高位者的核心话资,古今一也。所以,人事这个词含义甚广。
长者端起茶碗,啜了一小口,嘴角也有了笑意,“能入二弟法眼的字,总归还是好的。”
等他说完,主事就拿出一张今天少年考验的那张,“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长者的眼,顿时亮了起来,身子也像触了电一样,腾地立了起来,“好字,好字。去去,把其它的也拿来。”主事心会,出门叫过小厮。
一会儿工夫,主人的桌上就铺满了这二十篇祭文,老者此时站着,嘴里逐字评价,什么中规中矩,收放自如,温润流美,清雅俊健,内收外放,内接外应,笔到意出,精炼入微,明净利索。其他人在一边陪着,相互之间也是会意地一笑。
人富裕了,总要有些精神追求,尤其他们这种情况,啥也不缺,对某些事的追求就会出现魔障,近似病态,任何小的突破的机会,都会很敏感。
好大一会儿,至少有一个时辰,长者喋喋不休地逐字评价,其他人有点疲惫,也只能陪着。
当然,老者只是痴人,而非笨人呆人,看到了大家的应付,也不生气,示意大家入座,吩咐下人做点夜宵。
当他坐到椅子上,眼睛不自觉地又看向这些文字,突然,吩咐两位侍女,“去,把它给举起来。”
一会儿,长者眼中充满了神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二弟,为兄之前蔽于一曲,与总篇总是不得要领,且看此篇,浑然一体。独字的瑕疵放在整篇,就是无暇。此,是无为而无所不为,可怜为兄,挑剔了半天构字技巧,不见真章法度。”
“大哥说得有理。”
“二弟,你看这通篇饱含爽朗劲健的神韵,再回到单个字,就会发现,每个字都是骨肉停匀,充斥着真力,喷薄而发,字以见人,此人实在是大才,若是时运得当,必成就一番大业。”
对旁边的侍女讲道,“这几篇,好好收着,明日就不用了,带回家塾,给小辈们临写用。”
主事在一旁插话,“那书生还在坊中,在此留宿。”
长者摆摆手,“此时已晚,不用打扰了,明日再说,这位书生是何来路。”
“未曾问过,不过口音就是华亭这边的,应该是家贫,加上年少,名声不显吧。”
长者看向他的二弟,“多留意一些,逢人多结善缘,方是正道。”
二弟点点头,“好的,明日打探些,若是家贫,咱家可以帮扶些。”
“适可而止,不能强求,亦不可强加于人。”长者的道理很多。
夜宵上来了,侍女将那些文字收入匣中,话题也转变了。
####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热闹的人群就吵起了他,出门一看,乌泱泱的,香车宝盖隘通衢,聚集而来的民众至少有上千人,少年很喜欢这个气氛,满街珠翠,沸地笙歌,听喧闹的人们的话语,这织坊大庆,不仅祭祀,还有订货会的意思,祝贺第一批绢绸出货,同时祈祷今年商事顺顺利利,赚大钱。和尚与道士都有道场,分别在不同的方位,只见法器大作,香火弥漫,再加上民间乐器的吹打声,真的是群魔乱舞,群仙聚集,热闹了大人小孩,四下里到处乱窜。
少年本来的打算,天亮后就回家,身体内有些本能记忆,控制着自己朝那个方向走。所以,早早地就将被褥整理好,长衫头巾也叠好放在床头,打开门,这里的下人们都跑到外面去忙活了,少年就自己走了出来。
这里人多,主人们都忙正事去了,没人会在意他这个外人,也无需与坊主打招呼。他也没有行礼,也是说走就走,典礼也就简单看了看,尽管原主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少年走出客房的大门,进入了织坊内部的大院子里,就被一个人喊住,“同三,你怎么在这,惠娘昨天还到家中问过你呢!”,少年转过头,这人认得,巷子里孙二,做布匹掮客生意的,也开了家杂货铺,平日里也是经常见到,既然认得他,心想,原来自己的名字是同三,于是笑道,“二哥呀,我也不晓得,昨儿早上我不知怎地,人在放塘那边了,你今天来看货吗?”
孙二笑着对同三说道,“是呀,送几位布商过来,就是开开眼,他们都是小商户,无法在此下单,下晌就回华亭,你与我一起回去吧。”孙二有辆马车,平日里也跑出租。
吴家楼的大典,同业人总是会来襄助的。
同三点点头,“好,今日就与二哥一起。”
随后二人一起去用早饭,今天早饭午饭自然有织坊的流水席,随便吃,一碗粥一个包子,不够再拿,江南人饭量普遍小,应该是一顿吃得少,二人打了饭,找了个角落。
孙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少年同三也是善解人意的人,就问孙二,何事要说。孙二拉过他,掀开一副看了看,见没有伤痕,也就放心了,“前日里,听声音你被打得很惨,今日回去,恐怕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以后,同三兄弟,柳家再打你,你就跑吧,这养婿跑路的事情,也是不少,只要离了华亭县,没人追究。”见同三没有回应,“这养婿的日子,除非横起来,否则,一辈子当牛做马,辛苦之后,没个好下场。”
同三盯着孙二,也是感知了他的善意,“谢谢二哥,我记下了。”
客商自然不用孙二陪伴,二人就围在四周看风景。
辰时刚过,大祭开始,先是鞭炮渲染了整个织坊,遍地的红色纸屑,在礼仪的高声唱和下,商贾士绅们,有条不紊地进行各项祭拜,各位书生书写的祭文,整整齐齐地包着纸钱香火,投进了大鼎中。一个小时不到,礼毕,意味着交易的开始,自有商会的头目主持。
此时,织坊管事找到同三,给他封了十两银子的红包,所谓红包就是一个荷包,里面有一锭银子,说是昨天辛苦了,东家额外赏的,其实是林家二爷赏的,同三现在还进不了林家家主的法眼。
同三也没有客套,装进怀里,也未行礼,不过口中自然是感谢一番。
那边,三楼上,织坊东家,就是昨天赏字的那个长者,微微打开一扇窗,看着同三的举动,眉头也是微微一皱,旁边的侍女很会察言观色,“老爷,确实是寒门子,礼数不够。”
东家点点头,口中却说,“无妨。”
商人最怕欠情挂意,他收下的字,以后如果被问起来路,说是二十文一份,外人会说他林家不懂规矩。多给十两银子,就要换个说法了。
此时,他的二弟上了楼,坐下后,啜了口茶,笑道,“此人名同三,城东屠户柳家的养婿。”他知道兄长的脾气,就不多言了。
长者手中还拿着同三的字,在品评,听闻此言,却直接将纸递给侍女,“拿下去,丢了吧。”
侍女接过,就要下楼,二弟探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那些字,“你在这里侍候着,我下去,下面也忙。”说完就下楼了,走下楼梯,摇了摇头,将字塞入怀中,出门后,也未在此久留,直奔后院,上了一辆马车,径直回了府城。
同三此时,在孙二的帮助下,打探到放塘来这里看热闹的人,让他带了块很小的碎银子给面铺的老板,这是还钱。他还是一个讲诚信的人,自以为是。
刚过中午,他就与孙二出发,回华亭。
本章节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