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凉州(1)第1/2段
风,裹挟着沙子,没完没了地刮,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又他娘的刮哪里去,刮得人暴躁,石头刮炸了,木架刮裂了,天空被刮得高远,小城街巷被刮得萧条,赵天祥身上仅有的几片布条,挂在枯瘦的躯干上,被风刮得烈烈,像个行走的招魂幡。
他正盯着街巷对面的汤饼铺子,正是午后,铺子只剩下三两个食客,掌柜的正在收拾桌子,将残羹剩饭倒在一只木桶中。土墙根上三三两两都是他这样的人,像被抛弃的野犬,羸弱,饥饿,不知什么时候就一头栽倒,再也不会起来。这个鸟不拉屎的沙漠中的小城,是他们此生到过最远的地方。
在最初逃出来时,没有人想到要逃这么久,要逃这么远。他记得,他们二月到了秦州,打算停下来,马蹄声很快追过来,他们不得不继续逃。从秦州,到渭州、河州,一路风尘颠仆,那蹄声似乎在捉弄他们,远远地吊着,不紧不慢,随时抽一鞭,落下一地尸体,他们继续奔逃。
起初,忠孝刚烈的人,守着父母子弟的尸身,还会做一些无效的反抗。后来,极度的疲乏和极度的饥饿吞噬了他们,让他们无暇惊恐,无暇哀悼,无暇怀念,无暇落泪。
无暇顾及的,不止是越来越麻木的心,还有时间,还有方位,还有被战争打乱的、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一切。赵天祥只记得,他们从家里逃出来时,是一月,他试图再想一下细节,心中一阵刺痛,又好像被什么箍住,又好像是流沙悄无声息地从心口涌出,流向五脏六腑,浑身上下,把他淹没,只余下一进一出的呼吸。他吞下一口唾沫,像是把无形中涌动的那股刺痛吞进无形,他腹中,此时恰巧传来一阵轰鸣。
窝在墙根的李小牛戳了一下赵天祥,讪笑道:“祥哥,去试试那个汤饼铺子怎么样?”
铺子中还有三个食客,都是粗布青衣,挎着腰刀,军爷打扮,赵天祥不想有意外的麻烦,半天没理他。
李小牛又问:“怎么样?”
杜凌冷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去啊。”
李小牛转向杜凌:“我不去,我听祥哥的。祥哥,我们去不去,去讨一口。”
李小牛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听不懂杜凌的阴阳怪气。但其他人听得懂,杜凌无视这帮野狗怨怼情绪,继续道:“这时候得有这么大这么大一锅,切济州的葱丝儿,用河东的细盐,灵武的羊肉,还要挑羊后腿最肥最厚的一块,用蔡州的刀,细细切了,咕嘟咕嘟煮起来,一人一碗盛起那白汤儿,冒着热气啜一口,哧溜!”
野狗们的怨怼,进而被惆怅取代。对他们来说,追忆往昔也是一种奢侈,那是一根刺,是无处释放的愤怒,无法转移的压抑。只有这个没心没肺的口舌极毒的读书人,才可以枉顾众人的怨怼,堂堂亮亮地说出来,好像悲苦和颠沛与他无关。
“你耍谁呢!”赵天祥作势要打。
“是呢!耍什么呢!”众人纷纷附和,马上就要给杜凌施加老拳。
杜凌不躲闪,道:“罢了罢了,各位爷!我去,我去!”
李小牛雀跃道:“我和你一道!”
赵天祥喝到:“小牛你给我坐下!你没看到那几个是兵吗!”
但无人拦杜凌。
苦难没有打倒这帮野狗,却也增长了他们恶作剧的胆子。他们深知,丧乱以来如何地命如草芥,太平时节最寻常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屠杀的导火索,让他们这帮野狗掉落一堆尸体。没有人会为这帮无名无籍的人做主,因为官家也在飘零。
他们所有人都盯着杜凌,见他走进铺子,掌柜的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个兵突然抬头看了一下,招呼杜凌过去。
赵天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暗忖,这个人终于要惹上祸事了。
却看到杜凌朝他们招手,这群野狗都惊讶了,赵天祥还是担心杜凌,起身走上去,浑身破碎的衣服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像一支行走的灵幡。
其他人也跟了上去。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谨慎汉子,见此情形忙招呼后厨把所有食材都烧起来。
为首的士兵招呼杜凌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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