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稷山（5）第2/2段
寂静夜里，突然一声呼喊：“吴昊杀来了！从河上摸过来了！”
白天刚刚有了放水冲粮之事，众人都戒备着，王让听到河边有人呼喊，却见河上一片黑黢黢，隐隐约约听得到远处号角声，众人都杯弓蛇影，来不及分辨到底是徐谦营中的声音，还是河上的声音，立即在河边就位，准备迎击敌人。营帐慌忙点起灯火，连守卫的人都按捺不住，都抽了刀跑来。
王训营帐处一片混乱，李武率人趁乱摸到帐中，帐中的王训刚装束完毕，正伸手去架子上拿刀，见冲过来的是李武，不由得吃了一惊，李武低声喝到：“狗贼，你要识得是爷爷。”被李武一刀捅在胸口。帐外的士兵们听到里面有动静，早被埋伏在门口的几个纤夫一刀放倒。李武割了王训头颅，桌子上正好整整齐齐挂在一面旗子，是王家的家旗，厚重的织锦布料，绣着一个金黄色的“王”字，被李武一把扯下来，裹住王训的头颅，带着人一溜烟跑进黑夜中。
次日一早，一个小兵来报，赵虎和狱卒齐齐失踪。那狱卒令狐玉和赵虎是老乡，都是被抓来做壮丁的流民，听说邱开这边安顿了赵虎的弟弟，分了田和房子，立功之后还能升迁。他一个狱卒，在此处横竖没有出头之日，如果能带着赵虎回去，薛平定然会给他记一功，盘算清楚后，见狱卒长睡得正沉，他便带着赵虎悄悄溜了。
逃兵，常有的事情，况且赵虎只是一个最底层的俘虏，没什么价值，但此风不可长，他命人即可将昨日当值的几个狱卒押来，斩首示众。又见王让急匆匆赶来，徐谦才知昨夜还折了王训，又折了十万石粮食。徐谦正在气头上，一名小兵来，报告说王训之女王虚率三千骑兵投奔。
王虚带着一千骑兵抵达龙门，才知道龙门已经被徐谦占领，祖父、父亲与叔父都在徐谦军中，她想都没多想，就率军东向稷山。徐谦早就听闻王训有一女，勇略不让须眉，命人即可到军门迎接。王让止住徐谦，道：“我这个侄女，刚勇非常，突然听到兄长之死，恐怕不会罢休，要总管亲自去迎。”徐谦当下明白。王氏家兵早就将与李武相熟的几个人捆了过来，徐谦命人将几个人装在囚车里，亲自押着到大营三里之外迎接。
王虚骑高头大马走在队列最前面，远远看到河谷开阔的平地上，徐谦率领五千亲兵亲自迎接，二十支号角同时吹响，王虚微微笑，徐谦居然用上将的规格迎接她。她连忙下马，步行至徐谦跟前，这才发现人群中不见父亲，叔父和几个远房兄弟都垂手默立，几个兄弟还都带着孝，她不由得疑惑。还没向徐谦致礼，她单刀直入地问：“我父亲呢？我祖父呢？”徐谦没想到此女如此聪颖，如此直接，不由得愣住了。王让站出来道：“此处风大，到营中我细细与你说来。”
王虚并不买账，左手摸着刀柄，向后撤了一步，道：“此事不由含糊，还请叔父借一步说话。”
徐谦知，这个骄悍的女将军在质疑他的处置结果，虽然他用最高规格的军礼迎接她，但军队还是军队。作为军中最高统帅，他要显示主导权，因此示意诸位让出路来，指着那十几辆囚车，道：“这些人任你处分。——王副使，你可要给她好好解释。”
这句话中有警示，王让当然知道，除了商议已定的话，其余一句都不要说，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王让随王虚行至远处，在汾河水旁边。距离此处不到一里地的上游，就是徐谦囤积粮食的地方，也就是王训遇害之地。此地向西一百里，汾水结束了一千五百里的行程，汇入黄河，河面上波光粼粼，远处蒹葭苍苍，时不时有飞鸟掠过，完全看不出战火的痕迹。
这是不到半年时间，王氏经历的第四次死亡。第一次是同胞弟弟王冲，他代替父亲去太原参与会议，死在吴昊的刀下；第二次是养大她的奶妈、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王府被马福抄检时，她们为了保护她，死在乱兵的刀下，当时她已经跑到了后院的角门前，听着前院嘈杂的声音，奶妈苍老的声音企图拖住乱兵，随后听丫鬟小春的尖叫声，听得出那是生命最后一声尖叫，在提醒她快走。她驻足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向北，向北，一直向北，一直到吕梁山西麓谷口，月亮悄然升起，将谷中照得一片分明，她才发现脸上的泪还没有干。
第三次是祖父，死在爆炸的高台上。王让说，祖父想不开，执拗，想成仙。她的这位叔叔继承了祖父的执拗，却没有继承他的明敏。愚蠢的人执拗起来，总让人啼笑皆非。她细细询问王茂临死之前的细节，没有人知道王茂和王训的那段对话，也无从得知王茂的真实想法。但王虚隐隐约约能肯定，祖父这么多年沉迷于炼丹，对各种药物的性质十分熟悉，与其说是寻找丹药，不如说是沉迷于某一种超脱于凡俗的精神中，断然不会用爆炸的方式去追求肉体的升华。但这位愚笨粗悍的叔父一口咬定祖父就是为了成仙，倒让她更加疑惑。那位徐谦虽然看起来和善，但绝不是易与之辈。
第四次是父亲的死。父亲的死她倒没什么疑虑的，当然她不知道，她这位叔叔虽然粗悍，却也懂得隐瞒掉自己的成分，把大柳树下杀人的一段略去没有告诉她。等她完整地知道事情的经过，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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