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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我也不说你从警十几年,碰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了——我不是你,没到你这境地,也没立场说你。”他直起身子甩甩手,环抱胳膊靠到墙边,“说吧,怎么知道杨骞行踪的?”
“我这边的线人一直盯着。”赵亦晨答得平静,也当刚才的僵持从没发生过。
“那怎么只追杨骞,不管许涟?”
“我女儿告诉我,她亲眼看到杨骞杀了珈瑛。”
郑国强愣了下,“孩子说话了?”
“说话了。”赵亦晨放下竖起的手肘。
“上次去找孩子的时候,我们在许家找到了一些东西。”沉吟几秒,郑国强斟酌着透露,“其中包括一张写着一个车牌号的字条。孩子有没有提过什么跟车有关的事?”
仍在隐隐发疼的后背靠上沙发的靠垫,赵亦晨转眼对上他的视线。秦妍提到过的那个牌照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粤A43538。”他说。
一字不差的车牌号让郑国强眉梢一跳。
“老赵,我们现在不是在审讯,所以不要相互套话了,行吧?”他抹了把脸,有些无奈,“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赵亦晨依然微偏着脸同他对视,面上不见多少表情,没有丝毫要开口的迹象。
“好,我先说。”只好举手投降,郑国强烦躁地皱紧眉头,“字条上除了车牌号,还有车到达别墅的时间、目的地,跟要运走的几样旧家具。字迹和许涟的很像,时间又正好是许菡死前近二十六个小时,目的地在X市,所以我们怀疑这跟许菡的死有关系。”
目光转向正前方的办公桌,赵亦晨保持沉默,像是陷入了沉思。
“善善本来应该在其中一个衣柜里面。”半晌,他才吭声道,“珈瑛想用这种方法把她带回来。”
“结果被杨骞发现了?”
他注视着不变的一点,十指习惯性地交叠在腿间,微微颔首。
“那就怪了。”郑国强的眉头越拧越紧,“如果真是许涟把字条给的许菡,那她有什么目的?杨骞又是怎么发现的?难道他们串通一气,合谋杀害了许菡?”
交叠的十指略微收紧,赵亦晨脸色仍然平静,“二十七号那天许涟人在哪里?”
“白天在国外,晚上九点才回来。”憋了许久的杨涛插嘴,“许家的基金会那天有个活动,她出国了。”
赵亦晨合眼,没有去看他被郑国强瞪一眼后缩脑袋的动作。
他还能回忆起那天在星巴克里,许涟提到许菡时隐忍的神情。赵亦晨从警十余年,不至于轻易动摇自己的判断。
“审吧。审杨骞。”他睁开眼,嘴唇微动,“这件事只可能是一个人策划的。不是他,就是许涟。”
同一时间,辖区派出所的两名民警刚刚在九龙村完成现场笔录。
村民把阿雯的尸体抬到鱼塘边,为了方便民警做尸体体表检查,没用铺盖卷起来。天亮以后,孩子们都结伴跑到附近张望,大胆的还捡了石子往尸体这儿扔,被大人叫骂几句才嬉笑着一哄而散。
除去临时过来看热闹的,只剩夜里目睹了意外的几个村民还留在方家门前,面对面,挨个儿做完了笔录。徐贞是事故发生后才到现场的,她独自坐在一边的小石墩上,安静地等程欧和李万辉,自始至终没有插嘴。
身为警察的她跟程欧都知道,证人聚在一块儿做笔录不合规定。但他们谁都没出声指正。来九龙村之前他们就知道,这里地偏民刁,当地的警察只能对村民收买被拐妇女儿童的情况睁只眼闭只眼,哪怕每年都有其他地区来的干警前来解救被拐妇女儿童,除非事情闹大,当地警方都极少配合。
徐贞和程欧是假借电视台记者的身份秘密过来的,如果在这两个民警面前暴露身份,这次的解救行动十有八九要失败。
孙孟梅从屋里端出一盘瓜子,一一分给坐在方家门前小长凳上的几个村民。瓜子送到徐贞跟前的时候,她抬脸对孙孟梅笑笑,道了谢,没接。孙孟梅怯怯地看她一眼,也没有多客气,转背回了屋。
徐贞的视线便再度移向方德华。他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上去比沈秋萍要大几岁,皮肤和大多数南方人一样偏黑,方方正正的脸,五官凶悍,眼角留着几道指甲抓出来的血痕。民警把笔录递给他,他不会写字,正接过印泥,用力在笔录下方按上指印。笔录涂涂改改了几处,每个地方都得按指印,他一个个摁过去,也不管手指头上的颜色已浅,拧着眉头,一下比一下使劲。
两个民警见他态度不好,虽然没出声教育,但也脸色难看。还是村主任在一边打圆场,觍着脸问他们:“那警察同志,这个还要不要带回去尸检啊?”
“已经确定是意外事故了,就让家属处置吧。”高个头的那个民警操着一口带乡音的普通话,收回了印泥,才又看向候在一旁的李万辉和程欧。他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没有多关注李万辉,倒是仔细观察了几眼程欧,“把尸体打捞上来的是你们两个?”
程欧点点头,听身旁的李万辉应道:“诶,是。”
“那就跟我们去趟派出所,把笔录补充完。”高个头民警把手里圆珠笔的笔头摁进笔管里,“李万辉你有摩托车吧?”
一直不发一言的徐贞抬起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去。
被点名的李万辉愣了愣,然后忙不迭点头,“有,有,我有摩托,我可以骑摩托跟在后面。”
派出所距离九龙村比较远,途中还有很长一段山路,两个民警开了辆七座的警车,能载他们过去,但不能送他们回来。矮个头民警听李万辉答应,便冲着程欧抬抬下巴示意,“你就跟我们上车,到时候回来再让李万辉载你。”
赔着笑脸点头,程欧应下来,又转头找到早已警惕地抬头的徐贞,扬声向她交代:“徐贞啊,那我先去了啊,你……”
话还没说完,进屋安抚两个孩子的沈秋萍就突然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怀中抱着儿子方海阳,一把扑到程欧的脚边,腾出一只手来死死抱住他的腿,仰起脑袋颤抖着乞求:“带我们一起走……求求你们带我们一起走……”
瘦小的男孩被她压在怀里,惊慌失措地哭出了声。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程欧更是没料到这一出,瞪圆了眼对上沈秋萍那双含着恐慌眼泪的眼睛,感觉到她哆嗦的手抓着他的裤腿,皮带把他的胯骨勒得生疼。
徐贞腾地站起身,却还是晚了方德华一步。他就站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一个箭步上前就扯开了沈秋萍的胳膊,扯着她的头发往后拖,狠狠几脚踢向她的背:“你发什么神经!发什么神经!进去!给我进去!”
孱弱的女人被他踹得嘶声惨叫,抱着哭嚎的孩子拼了命地挣扎,还是被他掀倒在地,拖耕似的往方家的屋子扯。徐贞脑仁一紧,飞快地冲上前拉住方德华的胳膊,手脚并用地拦他踹向沈秋萍的脚,哑着嗓子吼起来:“别打!别打!”
“救我!徐警官救我!救我!”沈秋萍听见她的声音,又翻个身疯了一般扯住她的腿,满是血丝的双眼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嘴里不住嘶嚎:“他会打死我——他会打死我——啊!啊啊啊——”
听到她嘴中的“警官”两个字,方德华心里一惊,甩开徐贞便愈发狠命地掴了沈秋萍一巴掌,再去扯她怀里的大哭的方海阳。沈秋萍拼尽全力护着孩子,他见扯不出来,就抬脚跺上她的腿,抓着她的头发猛扇巴掌:“你是绊坏了脑壳啊你!发什么神经!发什么神经!”
徐贞被甩得几步踉跄,眼见着身份败露,第一时间朝程欧看过去。两人视线一对,程欧扭头看向身旁两个民警,见他们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干站在原地,一时谁都没有吭声。唯独李万辉吃惊地张大眼,被人抽了魂一样愣在警车边,满脸的惊疑。
警察?他们是警察?
住在附近的村民都被沈秋萍的惨嚎引出了家门,或近或远地张望着,没有要上前劝阻的意思。徐贞见方德华还在踢打沈秋萍,终于忍无可忍,咬牙跑上前一把将他扬起的手反拧过来,在他脱力的瞬间狠狠推开他,掏出自己的警/官/证/展示给周围的人,拔高嗓门吼道:“我们是市刑警队的警察——警察——”
远远围观的村民们聚集起来,有人悄悄跑出人群,去通知更多的村民。
方德华倒退几步,喘着粗气对她怒目而视。早在徐贞出手时就靠过来的村主任扶住他,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手拍着他的背,边安抚边轻声嘱咐着什么。沈秋萍还搂着方海阳痛哭,伸出发抖的手,慢慢抓住徐贞的鞋。
蹲下身扶起她,徐贞摸了摸仍在抽泣的孩子的脑袋,搀着沈秋萍起身,将视线投向警车边那两个缄口不语的民警:“现在有证据证明沈秋萍系被拐卖妇女,请你们配合解救,把受害人一起带走。”
“我花钱买的堂客!”方德华听了便大吼,挣开村主任的手就要冲上去,额角青筋暴跳,脸红到了脖子根:“凭什么你们讲带走就带走啊!你们这是抢劫!”
村主任忙又拽住他,伸出一只脚来架在他腿前,压低声音训斥:“方德华——方德华!你给我闭嘴!”
这时已经有大半村民闻讯赶来,手里拿着锄头、耙子,一点儿响动都没有,速速把他们几个人围堵了中间。村主任刚刚上任,他再清楚不过这情形会带来什么后果,当即就一面拦着方德华,一面冲着这些抄了家伙的村民怒吼:“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方德华使劲挣开他,拔腿就上前拽住沈秋萍的胳膊!女人的抽泣声再度变成失声的尖叫,她胡乱地伸手去抓徐贞,怀里的孩子也再次放声大哭。眼看着她要被拖走,徐贞顾不上其他,扑上前扯住她的胳膊,猛地反身给了方德华一腿!
这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被她一脚踹得跌倒在家门前,只一个瞬间就引燃了紧绷的气氛。不知是谁先大喊了一声,拿着武器围在四周的村民们便都举起手里的家伙,齐齐向中间涌了过来——
李万辉一早就偷偷溜了出去,此刻见情势失控,傻傻站在外围,一动不敢动。矮个头的警察反应最快,打开车门爬进了警车,翻身跨进驾驶座;高个头的警察也拉开警车的后门,刚要埋头钻进去,就被程欧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胳膊:“我们在依法执行公务!”程欧掰过他的脑袋对他大喊,“这两天我们都在跟警队保持联系,一旦出事,市局会立刻联系你们分局——到时候追责下来,谁都不好过!”
高个儿的民警睁大眼同他对视,鼻孔外张,胸脯剧烈地起伏。村民手中的武器冲着徐贞砸下来,她扯着沈秋萍躲开,退到警车边,将哭叫着的沈秋萍和方海阳推到高个头的民警身旁:“鸣枪啊!鸣枪!”
背后的警车轻微地抖动起来,他屏住呼吸,知道这是矮个头的民警要发动车子。
农具不长眼睛,锄头耙子统统朝他们挥过来,他心脏猛然一跳,拔出腰间枪套里的枪,对着头顶的老天叩下扳机——
砰!
明火闪现,枪响炸裂。
喧闹的村民们噤声,大多下意识地往后退,手里的武器没收住,砸上了屋前的身旁的李万辉应道:“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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