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一梦山万重第2/4段
周围的人都说巫马坤的父亲看走眼,魔障般相信自己的蠢儿子是个天才。
这就是命,命里没有的东西。
巫马坤到突破四重山时已经二十岁,诚然他的身形确实较常人魁梧不少,可筋骨此刻已然长成。二十岁的四重山江湖上不多,可也绝不少,一个能在江湖上留下赫赫威名的顶尖炼体武者?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大块头镖师罢了。
炼体艰苦,体魄上的强大是给予人自信最直接的方式,这让巫马坤的脊骨立住,让他拥有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必卑微低头的尊严。
从小到大,每日修习已成习惯,他人的议论巫马坤不再理会,他没有不良嗜好,钱都花在吃用和药浴上。他接过了父亲的镖头位置,搬运类的力气活是不肯干的。
炼体三十四岁时,镖局走了趟险镖,路上丢了几个弟兄,巫马坤肉身结实,寻常兵刃只能破开浅口,只是这次匪盗的刃上涂了剧毒。
山野间难寻良医解药,一众镖师无可奈何,只能带着昏迷中,仅剩口气的巫马坤匆匆赶路。
最近的村镇要半日,半日内,巫马坤在生死线上来回数次,他连咬牙的力气都不剩下,瘫软着依靠肉体的本能噎住最后一口气。
他强撑着活了下来,数日后,双脚重新踏足地面时,阳光洒下,好似能穿透他的肌肤。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感受到有一缕烟从自己丹田飘出,沿着经脉缓缓扩散。
上乘的内功心法,均是各大宗门的不传之秘,且内功修习需感应天地明悟本我,孩童时敏锐,入门最佳。而巫马坤少时愚钝,父亲曾带着他寻江湖上名师求教,得到的却只是些流传甚广的口诀。
巫马坤看见过很多次父亲卑微低头的样子,他记得夜里残灯下父亲用筷子沾酒水书写口决时的失落。他讨厌被这些江湖名流看不起的日子,尊严这两个字,他看得很重。
巫马坤主修炼体,平日刻苦,向来倒头就睡,从不打坐感应自身,内功的修行就此懈怠。
生死线上的挣扎令这具百锻过后的躯体竭尽潜力所有,大病初愈的虚弱肉身腾起这缕烟后忽然灵动起来,这内劲引领着巫马坤感受到每一个细微毛孔的呼吸。
慢慢挥出一拳,劲道一变,悠悠微风在臂膀环绕,拳出风起。
炼体生内劲,一跃八重山。
再睁眼时,三十年苦修的百感交集在他眼角留下一道干涸的泪痕。
巫马坤的父亲已经离世,没能看见这一天,他到死都未曾怀疑过自己的眼力,他命里没有,他认了,他一辈子只是个碌碌无为的镖师。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天才,一名绝世的炼体武者。
父亲是如此坚定的相信。
破境的那一刻起,巫马坤知道自己定将踏足九重山,他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天赋不够。”
云淡风轻的四个字,却犹如惊雷在巫马坤心中炸开。
天赋是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就差这么一点点,这一步,就是一座山的距离。
巫马坤决不会接受这个答案。
小舟在湖面荡起的涟漪突然间急促起来。
言达摩摇了摇头,“你的一生,大风大浪,波澜壮阔.”他一手垂钓,另一只手探出,在巫马坤肩上轻轻拍了一拍,“如何如是,风平浪静,不动如山。
这一拍让巫马坤严阵以待,以为是赐教,落在肩上,却无力道。
巫马坤不解,叹了口气,随即长舒口气,盘腿静坐,小舟浅浅一浮,“九重山,先生如何得破?”
言达摩将钓竿压在身下,侧身,与巫马坤对视,眼里安静坚定。
“那时我叛出佛门,流浪到一个供奉道派的小村子里,每日吃饭,睡觉,领村里的孩童识字。”
“过了一年有余吧,那日很早,天蒙蒙亮,有个村民的小女儿来给我送母鸡刚下的鸡蛋,唱着歌跳着过来。”
“我在这歌声中醒来,起床去磨豆子,想着打些豆浆给孩子们带去喝,那女童在一旁煮水,不时唱几句,我推着磨,手上的劲力就起了变化。”
“方知我是我。”
巫马坤听罢,犹豫几分,还是追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言达摩扭头继续垂钓。
巫马坤沉思一阵,再度开口。
“先生曾是佛,叛出佛门后,见得真我,于是圆满破境?听说先生是为了男女之间的私情,我年少时木讷,纵使心有悸动,自知无果,不敢与其亲近。再后来,娶亲,只是到年纪后的一件责任,我四海行镖,每年见夫人,不过三四面,夫人很好,内事没出过岔子,生了彦君,得病走了。”
“见到您呢,想起您这些传闻,刚刚说话的时候,这些年我第一次想起夫人,却记不得她的样子了。”巫马坤有些唏嘘,“说了些无用的话,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心境亦是如此,想来,我怕是做不到同先生一样淡然。”
“世人都说我叛出佛门,这是世人看见的东西,那些约束和规训佛身上的枷锁,我只是抛下了这些。”言达摩手中钓竿一颤,显然有鱼在咬饵,他握住钓竿的手探出根手指压在竿上一弹,一只湖鲤从水中跃出,在甲板上翻腾着身子跳跃。
船舱内,盘腿闭目的美人被鲫鱼身子甩出的水滴溅到,挑眉睁眼,雷光在眸间一闪而过,活蹦乱跳的湖鲤立刻僵直,随即软趴趴地贴在船舱的地板上。
“今天吃鱼。”言达摩换饵,重新下杆,“天有天的道理,道有道的道理,佛有佛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你也会有你的道理。”
“听上去不无道理。”巫马坤接话。
“听你们俩瞎扯。”舱内的燕栀翻出砧板菜刀,抓起鲫鱼坐到两人身边,熟练地给鱼去鳞,冲着巫马坤努了努嘴,“你要知道一件事。”
“他有着先前每次转世的所有记忆,而之前他经历的每一次转世,都踏破了九重山。”燕栀哼了一声,“凡人终其都只能望其项背的境界,九重山在他眼中并不是什么险峻高处,而是如他的道理所说,吃饭喝水便能如履平地轻松踏足。跟这样的天赋去讲道理,毫无道理。”
言达摩用眼角余光瞥见巫马坤面上的苦涩,后者不再开口,沉思良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洪雷。
“我不是为了追赶这些惊世骇俗的天才踏上的修行路。”
“我没有高贵的血脉,也不是大能转世,我只是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寻常人,有些天赋,有些运气,侥幸能在炼体路上走得比常人要高要远。”
“我足够幸运,这条登山路上,能站在高处看风景,美不胜收。”巫马坤大笑,“既然见识到这样的美景,又怎会不让人向往站在山巅之上!”
“我这一生大风大浪,波澜壮阔!”
巫马坤从船头立起,环顾四周,只觉胸襟随声浪在湖水荡开,畅快自如,身边的言达摩淡漠收杆,“太吵,无鱼可钓。”
不知何时,那只鲫鱼已在船头的船型小灶上入锅闷好,果酒的清香从锅盖的缝隙飘出。
巫马坤抽了抽鼻子,言达摩瞧见,指了指舱沿上挂着的葫芦,两人攀谈许久,都有些口干,巫马坤探身去取,手刚触到葫芦,被一句细声拦下。
“这酒是我酿的,想喝,就得应承我一件事。”
巫马坤停手,饶有兴致地看向船舱里,素净美人闭目打坐,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开口继续细声说话。
“先前听闻镖头重信义,今日听了些话,镖头该是个忠实,真诚之人,追随我,十年内,我助你踏破九重山。”
巫马坤有些迷蒙,“什么?”愣愣补了句,“姑娘是在说笑么?”
&em打些豆浆给孩子们带去喝,那女童在一旁煮水,不时唱几句,我推着磨,手上的劲力就起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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