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1/2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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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有必要在此作个声明:读者切勿以为我尚未步入正题,切勿以为我早就应该叙述我们挨家挨户去走访的新奇故事了。其实,这件事我早就参与了,不信,读者君可以来查验我双手上的新茧,——那是猛挥铁铲、钢钎、大锤、铲耙、洋撬,在钢筋水泥和沙子石头上打出来的水泡。这些水泡就像油炸酥肉粑粑似的叠起,看着上面的纹路,像贝壳一样,里面却是一泡清水,撑起了乳白色的帐篷。

  看着我这双手,触摸着白白的水泡,又看着大姑家的平房,不禁使我心惊肉跳。

  那是件遥远的事情,一位平凡的英雄为他心爱的人建起了一座堡垒。

  毋庸赘言,历史书多是胜利者书写的,但历史本身却是由这样的平凡英雄推进的,青史所留的荣名只不过是一种表象。

  这所不到七十平方的房子,这些整整齐齐的土红色小火砖,砖上掺杂着斑驳的青黑色——这是天然的艺术杰作!而这些火红火红的小砖块,则是我大姑爹一个人烧制成的。当时,并没有现在流行的水泥砖,别说村里,就是整个金钟镇也没几家打砖的,就算有,他们也没钱买,就算有钱买,马车运到独乍沟之后,也只能靠人背上坡去。那个斜斜的黄土大坡上只有一条滑溜溜的小路,很陡,很长,很滑,尤其是被每日往返的小学生们梭过之后,即便空身也不容易稳稳当当地走下去,何况是要背建造一所房屋所用的物资:钢筋、水泥、石头、沙子、砖块、木材,以及各类建筑用的工具。假如请工,还需要背各类食材。

  所以他只好在附近撬石头来烧成石灰,挖黏土来烧成小砖。至于木料,也是在自家山林里砍来的,有一批是从我家那里用马车拉到张家坪子,再从张家坪子背下去的。至于钢筋,没有钢筋就用竹竿代替。事实上,在那个时代,这样起平房是很普遍的。

  尽管已经精简了很多程序,然而一座平房干下来,他就只剩下几根骨头了。他现在还保留着夜里只睡五个小时的习惯(其实,他是改不掉这样的习惯了),而且一到夜里,他整个人的精神就会陡然萎靡下去。奶奶曾不止一次地哀叹:“自从起了那间房子,看着就老得不成样子了。”而那时,他还不到四十岁。

  那个时候,在这个村里,或者说在整个威宁县的所有村里,只要不是在马路边,只要不安于土墙房,只要企图有所发展,这家的青壮年就不得不在三四十岁的时候步入老年,进入人生最后的阶段。

  现在,路修通了,可以直接把所有材料拉到门口来,包括搅拌机和挖土机。

  土墙房不知住过多少代人,从今往后将不复存在。

  本来,按照政府拨给的建房款,如果不被政府官员黑吃的话,就算把老平房推掉,在平房和土墙房的地基上建一所两层楼的大平房也是可以的,但是,大姑爹没说要推掉老平房,也没有人提出这样的想法。

  以我比较浪漫的观点来看,土墙房只能容纳婚姻,无法容纳爱情。所以它理应被推翻,被消灭,而且我要亲手参与推翻它,消灭它。我要亲手迎接我的爱情,即便那仅仅是像极了爱情。然而老平房确实推不得,因为它是英雄的功绩,是一种信念,它的每一块砖每一寸灰,都有着特殊的意义。这种意义,倒不在于它们或许会成为受人保护的古董,而在于它们是一种平凡而伟大的精神。即使是土墙房,在某些人看来也是如此。

  读者切勿以为我只是一介穷书生,只会舞文弄墨,只会逗漂亮小姐姐开心,只会悠哉游哉四处赏花玩月,须知我扛起锄头来也绝不含糊,尤其是在帮我大姑家推倒土墙房那天,我就更卖力了,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如此优秀的劳动者。当然,也不知这是不是因为……小凤就在那里看着。

  那天午饭之后,喝了两大杯老年人最爱的茶水,我就戴上手套,扛着把四齿钉耙,上了大姑家的土墙房。站在古老的土墙房上,可以平视对面不远处的仙人岩的半腰。那里有小时候就看到的灰白灰白的石粒,碎石成片,连接着上面直立的断崖,远远看去,宛如一条流而不动的瀑布,四周闲置了千百年的石块就像瀑布里飞溅出的水花那样率意横斜。荒草依旧枯黄得发灰,不过,已经有绿的意思了。

  噼里啪啦一阵敲打,墨色的瓦片就轰然塌陷了。破坏和毁灭所产生的激情,远比生产和建造的更为浓烈。

  霎时间,昏黄的烟尘弥漫在烈日之下,一阵“咔咔啦啦”的暴烈声激荡在两山之间。

  “爷爷,你到那边去晒太阳嘛!这里他们在打房子,灰嘞很!噗噗……或者你到屋头来躲躲。”我们在屋顶,听到表姐大声对她爷爷这样喊,估计是怕老人家听不见,她喊了很多次,声音也更大了。她一边为老态龙钟的爷爷拍去身上的泥土,一边叫爷爷快走开,因为瓦房周围既危险,又滚扑着干燥的烟尘。

  然而老人家只是呵呵笑,这种笑意非常绵长,让我看到和听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既不肯到那边又安静又没有烟尘的地方去晒太阳,也不肯避到屋里去,而是依旧踉踉跄跄地在黄烟边上走动,看我们如此将瓦击碎,如何将楼枕从上面摔到院里,又如何将十分坚硬的土墙一块一块、一垛一垛、一板一板地撬落下来。

  你别看墙上已经开了几条“大裂谷”,活像一条条张开大嘴等待猎物的“鳄鱼”,有些“鳄鱼嘴”里还含着石头或者断锄头、烂木头、山核桃、废口袋之类的,但是,要想把它扳倒可真不容易。我们初时用锄头挖,接着辅上了大姑家的土墙房。站在古老的土墙房上,可以平视对面不远处的仙人岩的半腰。那里有小时候就看到的灰白灰白的石粒,碎石成片,连接着上面直立的断崖,远远看去,宛如一条流而不动的瀑布,四周闲置了千百年的石块就像瀑布里飞溅出的水花那样率意横斜。荒草依旧枯黄得发灰,不过,已经有绿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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