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2/2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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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不是晓不得,她家没势力嘛!男嘞又是恁个鬼样式,不然,她会绕过他?!”这话,她只有对那些个推心置腹的人才会说,当然,每个来找她烧鸡蛋或者戳毛娃的女人都是她推心置腹的“自家人”。二奶奶说话一向会不自觉地夸大其词,或者说,并不是事情经她之口就被陡然夸大了,即便是同样平常的词语,经她之口就像被赋予了魔法一般,那语气,那表情,使听者在心理上感觉到她所说的事情是那样地真实可信,让人听了就莫名地激动。而这,也算是她的天赋了,尽管她并不以为然。不过,在低声诉说我那位可怜的大娘家没有势力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夸大其词。在那个儿子死掉一个月后,也就是我大娘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月后,也就是在她去烧掉“大医生”家的茅厕回来的一个月后,她仿佛忘记了这一切。

  那个傍晚,她缓缓推开房门,夕阳的热流在下面的大沟中倾泻。大沟一旁,也就是我小爷爷家下面,二奶奶家的地里,那三棵粗壮的攀枝树上,暗绿色的树叶十分浓郁,树的外围却反射着零零碎碎的一圈金光,金光在春风里摇曳如她娘家门口那个潭里的月光。她终于清醒了过来。

  “是他害死了他……我的儿子就是被他杀掉的!”恐怖的红光正在消散,而更恐怖的夜色已经来临,她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一种神秘的话音。丈夫是懦弱的,女儿们是胆怯的,三个小叔子不可能管她家的闲事,公公又忙着栽苞谷,还要做饭给她那位懒惰的婆婆吃,所以,不可能有人会为她出头。她头脑十分清晰,那就是首先要吃饱饭,这一个月来她没吃过一顿饱饭。

  晚上七点半,她裹着一块墨绿色的头巾,从大水井往独乍沟的方向匆匆走去,她走得那样快,那样有力,这连她自己也始料未及,以至于在听到有人问她去哪里的时候,她被突然惊住了,不过她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作出回答。她走到大坪子的时候,在两块绿肥地中间的小路上突然站住了。往左是岔到小锣院子的马路,月色非常沉闷,那条被马车轧得滑滑的马路呈现出僵硬的灰白色,路那边的坟林出奇地黑。她看了看坟林,没有感到恐惧,她甚至想走进去,拂开幽暗的树林和杂草看一眼,这种愿望很强烈,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又看了看往右前方下独乍沟去的毛茸茸的山路,她的视线越往下,那窄得交于一点的曲径就越黑,“是他!是他杀掉了我的儿子!”

  “儿啊……”她仰起头喊了一声,随即泪珠滚滚而下。

  凉凉的春风拼命而胆怯地拂过她头巾的两角,她额上的汗珠冷却了,发丝渐乱。

  死去的枯草仿佛被黑夜的春风吹活了,毫无希望的生命如何能继续活下去?她突然慌了起来。

  然而,她的儿子虽死,希望虽然破灭,但此时希望又复苏了,因为,儿子死了她还可以再生。不过,她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这样的希望,如果她意识到了,一定会痛心、自责的。她只是在想:“这怎么能怪人家呢?是我找他给幺儿输液的,是我把儿子送到他屋里的,是我好言好语求他医的,现在他被医死了,是谁的错?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他去妈家过十五,不该让他在外面玩,不该让他和那帮天杀的短命秧秧些一起玩……”

  她清醒了……

  她哭了……

  她,回去了……

  望着元宵节那天夜里被她一把火烧掉的茅厕,望着丈夫已经能走路的脚,望着在敞院里你追我赶的欢快的女儿们,她怔怔停了几分钟,大家被她的出现吓住了。她去睡了。

  月如清霜,薄薄地施于山间,笼罩着一切,所有隐隐约约的房屋和草木那样清幽,那样静谧。 本章节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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