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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如实描述这家人的情况之前,想在这里先插入这个四十多岁却还没有结婚的糟老男人的事迹,他的事迹在我们这里可谓众所周知,他的人生履历相当丰富!假如他会写小说的话,我敢说,写小说就没我什么事了,他的成就绝非《白鹿原》或《平凡的世界》可以相比的,他写出来的作品之内涵,直可盖过鲁迅的《呐喊》与《彷徨》,也许只有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能与之媲美。因为这里的每家每户他都生活过,以大水井为中心,向四方辐射到很远的人家,甚至不局限于我们村,总之,除了跟他一直穷(没有比他更穷的了)和比他更惨的人家,他都会在他们家累计住上几天,这样在千门万户中轮转过来,其实一年也就过去了,所以他熟知每家每户的生活状况和生活细节,也熟知每个人(包括婴儿)的脾气和嘴脸,这绝非村干部所能相比的,所以我觉得他要是写起小说来,那么对生活的洞察一定非常深刻,对人物的描画一定非常准确而传神,他定能取得非凡的成就!然而,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诸般令人仰慕的大作为,那么,他就只能沦为世人厌恶的笑料了。

  这个人,也着实可怜,这是公认的。他是个结巴,讲话总是讲不明,却又很喜欢说笑话引人发笑,尤其想逗主人家开心,当然,每个人都是他的主人家。所以他一说话,一笑,很多人就嘲笑他,肆无忌惮地嘲笑他,比如他会把“小雀子”说成“小药子”,于是男人们经常会问“你那小药子长毛了没有?”他会呵呵大笑,为自己引起了别人的关注而兴奋不已,一兴奋,他就忘乎所以了,“毛,毛很伤(长)了,豆(就)四(是)还喵(没有)嚯(喝)水水啦。”他会用类似更加不堪入耳的话来回应对方。

  他的父母七十多岁了,父亲牙齿早已掉光,脸上皱皱巴巴的,嘴巴凹陷,说起话来已经不很清楚,至于他是如何啃洋芋的,这里就不描述了,以免读者在联想起了一个活生生的用肉而不是用牙来啃食洋芋的糟老头子之后,会得“老年恐惧症”。

  老人的三个儿子不仅继承了他的后山和那间破破烂烂摇摇晃晃的土墙房,还继承了他的相貌体格和说话方式。同样都是塌鼻子眯眼睛,不过小儿子的眼睛略大些,他的嘴巴更得他母亲的神韵。三个儿子的性格却毫无疑问来自他们的母亲,也就是说,这一家五口人就有四个是懒惰的。他们的母亲一年到头,除了吃洋芋之外很少吃别的什么,因为她显然还没有学会如何蒸苞谷饭,而且她一个人在家也没那么大的力气推石磨,他们家又没钱买钢磨,就算有钱买钢磨了,电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老头儿主要是烧洋芋和煮洋芋吃,因为这两种吃法不需要油,只需要柴火,而他们家后山到处都是干柴,这是他们家最引以为傲的百宝阁,当然,也是唯一的骄傲,这种骄傲可不同寻常,它更强烈,不仅因为它是唯一的,还因为它给了这家人希望,它使这家人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是有实实在在的“靠山”的,是受到了某种神奇而伟大的力量庇佑的。

  然而奇怪的是,当三兄弟中最有脑筋的老大出门打工回来之后,他们家就有了一个质疑者。也许,他并不是质疑祖传的“骄傲”,他仅仅是漠视它。然而,尽管他已“开眼看世界”了,可是这更糟糕,因为一个软弱无能的穷鬼看到更大的世界之后,他不会变得更强,只会变得更加颓丧,更加需要释放压力。可是,这个形貌丑陋、大脑迟钝、胆小怕疼的穷鬼能有什么释放压力的方式呢?找个朋友倾诉苦水吗?这显然不行,因为他没有同级别的朋友可以认真听他诉说而不会对他冷嘲热讽或者大加鄙视,也许在这个地方倒还有那么两个与他同级别的男人,既不会笑话他,也不会鄙视他,也不大会把他的隐私到处八卦,这两个男人就是他那两个弟弟。这不行,不行的,如果他们坐在一起谈心,会越谈越害臊的,如果不会感到尴尬,那就会干上一架。那么,抱起一块大石头去砸另外一块大石头?这太消耗体力了,而且是无用的劳动,他从来不做无用的劳动。那么,用碗大的拳头……用碟子般大的拳头……用小碟子般大的拳头去击打墙壁或者砸他家后山上的攀枝树?不不不,这样太疼了,而且,他认定自己是个正常人,——一个聪明的正常人。那么,提起笔来像失恋的我这样在一页页纸上疯狂吐槽?可是,他一个字也晓不得……

  读者君还有什么样的释压方式?既能不费一点力气,又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反正我是没招了,不过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大伯(就是刚刚被偷了大黄牛的那位大伯,关于大黄牛的故事,我还会在后面细细道来)路过大水井,当时是做什么呢,我忘了,因为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天,我们从大水井走上来,他垂头丧气地走下去,被大伯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大伯喜欢讽刺更喜欢嘲笑他人,——讽刺那些比他好的人而嘲笑那些不如他的人,也许这算是他的减压方式吧!

  当时,近处没有什么女性,稍远的小路上有个裹着红头巾的婆娘提着一篮黄黄的苹果,后面跟着个穿裤衩的小男孩,嘴里不住地啃熟透了的苹果。母子俩离我们不算远,不过他们是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大伯反而感到不舒服,所以他故意把那番嘲弄声变得很大。

  “这次从佛山拿了好多钱来?”大伯笑嘻嘻地问。

  “唉!有个毬钱,半分票儿都没得!”他摇头晃脑地回答,倒不是此时此刻他以摇头晃脑的方式来表达意思,而是只要他说话,多半就是这样摇头晃脑的。那颗脑袋,就像微风里的一丛秽草,一边起伏摇曳,一边轻声诉苦。

  “嘿嘿,嘿,怕是又到火车站边上做了个大保健哦!嘿嘿,嘿……”

  “唉!唉唉,”他看了看我,“有小娃娃在,嫑混讲!”他倒不是因为有我在场而有所顾忌,他可不怕“教坏小娃娃”,只是不便这样轻易地说出来而已。

  据他所说,他为了维护正义而得罪了老板,因此在厂里实在混不下去了,只好开溜。 本章节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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